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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上 (Anecdotes)


  乐正寰捏碎了茶盏:“早知此人居心不良!”
  景烨被那一声碎响惊了,拿过他的手来看,幸而没什么创口。
  宫人低头收拾了碎片出去,景烨揉揉额角道:“你若再去正德门挑衅,就不必在我这住着了。”
  乐正寰气极,然而眼前人打不得摔不得,只得抓他的手腕过来,恨恨咬了一口。
  景烨“嘶”了一声:“又不是狼崽子,恁的爱咬人。”
  乐正寰抱住他的腰,咕哝道:“我要是狼就好了,一口一口地把你吃下去。”语调凶狠,却又带了一股少年的娇憨。
  景烨哭笑不得,少年看似松松抱着,实则铁箍一般,推都推不开。
  皇帝陛下惆怅地想,早知道不该赶着让陆某人出宫的,顾泓又动不了手。
  乐正寰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只觉得心中烦躁渐渐平息,又扬起笑容,蹭着他的肩颈道:“晚上叫我一人陪你嘛……”
  格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亲昵的场景。
  他垂下眼,掩去其中情绪。
  景烨抬头看见他,咳了一声,推了推乐正寰道:“襄妃来了。”
  格萨朝他露出微笑,道:“陛下赐给臣的琵琶,臣已练成一曲。”
  景烨这一阵实在被乐正寰缠得头疼,两相比较,倒更喜欢格萨的温顺(大雾),所以常常肯见他,便笑道:“你的曲子是难得的,赐座。”
  乐正寰哼笑了一声,转身坐在榻上,翘着二郎腿,端茶慢啜。
  景烨屈起两指敲了敲他脑袋:“听曲是风雅事,不说正经危坐,也该端坐细听,你这般叫襄妃如拨得弦。”
  乐正寰懒洋洋点着茶水道:“我封住耳朵不听便是了。”
  格萨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却低笑道:“乐少主不听也无妨,何况我的琵琶,是只弹给陛下听的。”
  说着信手一拨,慢慢弹奏起来,不同于往常的铮铮铁音,调子轻快柔和。
  乐正寰倾耳一听,不由瞪眼,上去就要揪他的衣领,被景烨拉住:“你不听便罢了,怎的又要动手?”
  平月城与关外毗邻,也颇有往来。所以乐正寰耳濡目染,也晓得一些部族风俗。
  乌桓人以琵琶传情,有老调专拿来诉说爱意,调分男女,格萨此刻弹的,正是男子取悦心上人的曲子。
  待要说破,想到此人有意弹奏此曲,若是说破岂不正中他下怀,若打他一顿,折腿断手的,景烨势必生气。
  乐正寰自幼纵性妄为,谁知道喜欢了一个人,就要事事考虑,心里烦恼却又摆脱不得,不由捂住景烨双耳:“你不许听!”
  景烨握住他的手,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听,也不许人家听,这是个什么理?”
  乐正寰勾唇一笑,眉眼粲然:“你叫他随便弹给哪个宫女听,弹给那个守门的也好,就是不许弹给你听。”
  景烨道:“胡闹。”
  乐正寰反握住他的手,在他修长的指节上吻了吻,笑道:“你要解闷,我舞剑给你看,这些陈词滥调,有甚好听的。”
  少年恣肆桀骜,唇却是温软的,贴在肌理上,一如柔软的心意。

  ☆、第 74 章

  午睡醒来,林晓声坐在软榻一侧,翻着账簿名册。
  微风绕帘,暗香浮动,只听得纸页翻动,令人心静。
  景烨翻过身,打了个哈欠道:“难得清静。”
  林晓声眉尖一挑道:“乐少城主纵然缠闹,但陛下纵容,也乐在其中。”
  景烨笑道:“你也跟陆白藏学的拈酸吃醋,怪朕纵容,你有什么法子打发了他?”
  林晓声面色不动道:“若陛下有心,千万种法子打发,陛下无心,就是盖世武功,无双智计,又奈他何?”
  景烨摇摇头:“罢罢,到哪都是我理亏。”
  林晓声倾身过来,抚弄青年皇帝的眉眼,账册翻得久了,仿佛指间也残存墨香。
  “臣只愿陛下与臣独处时,不要想着他人才好。”
  景烨拍拍他的手道:“阿寰是小孩脾气。情烈炽人。人生百年,许多事尚且忙不过来,又有谁会倾全部心力在情爱上呢,能长长久久,便是万幸了。”
  林晓声一双眼睛生得极美,望着他,似无情无波,却又十分动人。
  “那臣,便求一个长长久久。”
  西戎战事未歇,虽有李亭秋一战大获全胜,却仍无法将其剿灭。塞外是部族的天下,景烨也不过助乌桓得胜,却不能永绝后患。
  如今西戎人一边往后退,一边仍要遣兵,时不时与乌桓人缠斗,究竟如何,就要看乌桓王的才智了。
  格萨道:“哥哥不会输。”
  景烨笑道:“我也愿你哥哥常胜,只是两军交战,局势往往瞬息万变,所以总要预备好万全之策。”
  格萨手指抚着琵琶铁弦,犹如抚摸他珍藏在阁柜中的弯弓。
  “乌桓人和西戎人,世代仇敌,以前族中长者跟我讲述两族数百年恩怨,套用中原人的话,便是成王败寇,一个得意几十年,又被另一个打下去,纠纠缠缠到今天。”
  景烨道:“所以你们两族俱是人强马壮,不论被打压的多厉害,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再勇猛的勇士,也比不过天|朝陛下们的计谋。”格萨抬眼道,“西戎的军队猖獗,我族濒临死地,陛下就派遣大将来救援,让我族能有一争之力。”
  少年轻轻道:“等到乌桓日渐强大,陛下是否会助西戎一臂之力,打压我们呢?”
  “此消彼长,我们两族人的恩怨,也不过是陛下手里的棋子。”
  景烨挑眉道:“这是乌桓王教你的?”
  格萨道:“是。”
  景烨笑了起来,伸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哥哥很看得明白,可你就不如他,盟友间彼此利用是常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若说出来,难免伤了情面。”
  格萨难得皱起眉,哼了一声道:“既然是彼此利用,何必要什么情面?”
  景烨微微一笑道:“你认为朕利用了你兄长,可你现在还不是坐在我跟前,跟我说话呢?”
  格萨一时语塞,道:“那是……”
  景烨笑了笑,终究是小孩子。
  格萨盯着眼前人的眉眼。
  这话不该出口的。这人是皇帝,手掌天下大权,因为他一句话,他满族族人得以存活,他的哥哥娶了所谓的贵女,而他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只是为了取悦一个男人。
  可是眼前这个孱弱的青年皇帝,为什么与传闻浑然不同呢?
  他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生气了就训人,高兴了就笑,尴尬了会咳嗽。礼仪官说君心不可揣测,可他偏把喜怒哀乐都写在白纸上,坦坦荡荡,把周围的人也惯坏了,那些思索,谨慎,伴君如伴虎的警醒全丢在一边。
  格萨忽然道:“陛下可知我前几日弹琵琶,乐少主为何要阻拦?”
  景烨一愣道:“为什么?”
  格萨长睫微垂,复抬头,他五官比中原人要深邃,笑起来显得眼眸像一汪深潭,凝睇时缱绻深情。
  “因为那是乌桓族男女嫁娶时唱的调,译成汉文,大约是。”他想了想,用不大纯熟的语调朗声念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景烨眼角一抽,道:“看来凤阳殿的礼仪官教的东西太多了。”
  “陛下……”
  “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尽教,罚俸。”
  “陛下。”少年压了上来,看他削瘦高挑的样子,不想力气却大。
  景烨挣动了一下,板起脸道:“襄妃,放开。”
  美貌得难辨雌雄的少年低下头,凑近他的鼻尖道:“陛下,你生气了?”
  “你压着朕,朕怎么高兴得起来。”
  格萨笑了起来,唇印在他嘴唇上,含糊道:“陛下要生气便生气吧,陛下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景烨:“……”
  这小王子打哪学来的这些话,难道也是礼仪官教的?
  暑热退去,渐渐入秋了。
  这日下朝,才进殿,就看见榻上小小少年抱着一个更小的豆丁,逗着他玩闹。
  景烨讶道:“景乐?”
  景乐松开景韵,跳下榻施了一礼道:“参见陛下。”
  景烨笑着俯身把他扶起来,捏捏小孩软软的脸蛋。
  顾泓坐在另一侧,掀着茶盖道:“啸意轩来了位蔺先生的故人。他便托人送小世子过来,说是暂住两日。”
  景乐跟着道:“师叔来了,师父说师叔祖不喜欢小孩子,教我来陪弟弟住几日,并非有意打搅陛下。”
  景烨摇头笑道:“小孩子家家,偏要学这些客套话。”坐在榻上,宫人端茶上来,问:“从未听说过蔺先生还有位师叔?”
  顾泓道:“当年他自大雪山而来,一剑成名,不知来处亦无亲眷,但据传闻,他师门中还有一女子,资质不凡,可惜为情所伤,剑道尽毁,已避世多年了。”
  景烨问:“剑道尽毁?”
  “这位蔺女侠当年。”顾泓顿了顿,笑道,“倾慕平月城主,奈何老城主无心,且不久便娶了他人入府,半年内就有了身孕。可她竟在城主夫人七个月身孕时闯入府内,一通大闹,乐夫人体弱又加早产,不治而亡,腹中孩子因有鬼医赶到相救,才勉强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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