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众人就更拘束了,倒是汤剌虎还大胆一些,道:“回娘娘的话,我们才领到皇上的旨意,不过大家觉得来皇宫吃饭,可比不得平时,自然要慎重,但大家都是粗人,所以费了点时间置办行头,还请皇上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见谅。”
原夕争瞥了一眼汤剌虎,见他果然一身新衣,锦衣玉带,头上戴着冠帽,缀有羊脂暖玉,手指上套着金镶玉板指,腰下还挂了一块硕大的玉佩,极尽富贵之能事,不禁莞尔,道:“汤将军恐怕是把全部家当都穿挂在身上了。”
他这么一开口,上至楚因下至这些荆州旧部都是哄堂大笑,汤刺虎略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军装怎么穿我知道,这些绸缎衣服怎么穿这我真不太清楚,不知道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又容易皱又不经扯,比我一套军装还贵。”
他本来与原夕争最是不投机,但经过了荆州一战之后,虽还是不常往来,但却无形中亲厚了不少,因此原夕争与他开玩笑,他居然也嘿嘿笑着承下了。楚因虽然面带微笑,目光却从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
他一说众人笑得更是厉害,众人正说着笑,门外太监细着嗓子唱了一声:“太后娘娘到!”
众人吓得立时跪了一地,连楚因与曾楚瑜也是起身相迎。
太后穿了一身素色的锦袍,虽然亦是刺绣坊精工细做,但比起曾楚瑜身上的华服,就显得过于朴实了。她在楚因的搀扶之下在首位坐下,便亲切地笑道:“众位爱卿都是我皇儿的肱骨之臣,立过汗马功劳。都平身吧,在哀家面前不用太过拘束。”
东方景渊等只知道皇上宴客,却不知道原来皇太后也会参加,刚刚松下的气氛又都紧绷了起来。
“都坐吧!”楚因笑道。
等众人在丝楠木矮几后坐定,楚因才笑道:“这个地方是我南朝历代开家宴的地方。所以太后会来,此乃家宴,众位爱卿不用太过拘礼。”
他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是受宠若惊,东方景渊这样的谋臣自然淡定,但像汤刺虎这样的武臣早已经是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以死相报了。
“开席吧!”曾楚瑜笑道。
养心阁的中门开,宫女便流水似的端着菜肴进来了,所有的菜都是一桌一份”一人一桌,即便是瑞安与原夕争也是分开用餐。今天的菜式其实不算繁复,但到底是宫廷用膳,自有其独到之处,东方景渊自然是细嚼慢慢品茗,汤刺虎他们起先还能忍着,到后面自然是大快朵颐了。
太后见他们吃得香,不免露出高兴之色,道:“众位卿家觉得今天的菜式如何?”
东方景渊何等聪明,一听便知道今天的菜式是太后定下的,难怪像是个素食宴席,于是道:“太后娘娘,这几道菜清淡又不失味美,吃来回味悠长,别有一份清新的滋味,倒像是一个钟灵神秀的女子一般,举手投足,气质浑然天成。”
太后点头笑道:“我一直听皇上说东方庄主品味过人,今日一见才知名不传虚尔!。”
东方景渊点头连声道:“太后过奖了。”
这个时候殿下飘来一道奇香,这道菜还未见踪影,就把殿里的人都勾得抬起了头,汤刺虎更是不由问道:“好香的菜啊!”
东方景渊称稍闻了闻,不禁眉头一动,隔了片刻才见宫女们手捧着托盘进来。这芳香四温的菜竟然是一道羹汤。汤刺虎早被这奇香弄得心痒难耐,等盛放羹汤的金耳杯放在桌面上,立时便一拥而上,三两口便将羹汤饮用完毕了,大叹道:“能吃到这么一种美味,真是不枉此生也。”
其它人虽没他这么直白,但看脸色似也颇为赞同汤刺虎的话。
汤刺虎舔了一下唇,道:“皇上,你能不能告诉小臣这汤到底是如何做的,我回去也好做来解馋。”
楚因笑道:“你们让景渊跟你们解释这到底是什么。”
东方景渊微微笑道:“此道羹汤可颇有历史,乃是东晋陈思王所创,说它瓯值千金,可见其珍奇,它采用主要原料是骆驼的蹄子所以本名叫驼蹄羹。”
曾楚瑜轻笑道:“东方大人果然是饮食大家……”她话题一转又道:“其实今日本宫原本想为大家安排另一道美食,这道美食是当年武则天爱用的。”
汤刺虎他们一听均是起了好奇之心,连着楚因也不禁笑道:“楚瑜别卖关子,接着往下说。”
曾楚瑜笑道:“《太平广记》里记载说武则天时,有一道菜是将鹅鸭置于铁笼中,笼下生炭火,用铜盆盛酱醋等五味汁置于笼内,鹅鸭被火烤得不停地来回走动,热得它们不得不饮盆里的汁水,等到鹅鸭羽毛尽落,肉色变赤时即熟。据说其肉鲜嫩美味,浑然天成,令人难以忘却。但是……”
东方景渊轻轻瞥了一眼太后,见她虽面无表情,但与刚才笑容满面的和颜悦色却是差之远矣,曾楚瑜越说她的面色越沉,到得最后只听她轻斥道:“如此残忍的食法,亏你说得出口!”
曾楚瑜像是吓了一跳,轻声道:“臣妾刚才的意思也是觉得太过残忍了一些,才没有采用。”
太后的怒气未消,道:“不管是活烤鹅肉也好,炖骆驼蹄子也罢,都是以残忍来满足口欲,吃来不是折寿么?”她这么开口一斥,原本轻松的气氛立时便冷了下来,像汤刺虎这种人连人都杀得,杀只鹅鸭,啃只骆驼蹄子又算甚事,不禁各个面面相觑,尴尬了起来,而且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太后居然当厅喝斥曾楚瑜,显然这后宫的婆媳关系已然是极差。
曾楚瑜在一边委屈地看了一眼楚因,楚因微笑道:“太后母亲……您是慈悲为怀,不过今日是家宴,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动气,气坏了身子那就不划算了。”他开口说话半点也没有提曾楚瑜的不是,倒反而是劝着太后不要动气,这已经是变相在帮着曾楚瑜了。
太后心里不由暗暗一惊,见曾楚瑜虽低眉垂目,但却没有半点理屈之情,心中虽然怒极,但却发作不得。眼见楚因颇有维护曾楚瑜的意思,倘若自己再闹,只怕会坚定了楚因心中她这个太后无理取闹的印象。
楚因心中则全然不理会这婆媳两人暗中斗法,只微瞥了一下只用了一勺羹汤的原夕争,笑道:“子卿觉得此汤如何?”
原夕争微笑道:“臣大病初愈,还尝不出什么滋味来。”他这么一说,似是婉转地表达并不喜爱这种羹汤,难为老太后高高在上,阁里这么多客人,此刻才找到了一个知已,不由看向原夕争的面色更多了几分和善。
曾楚瑜接嘴笑道:“是呢,今日原本高兴的事情也挺多,尤其是子卿哥哥病体痊愈。”
太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吭声。
原夕争倒是微倾身体,来了一句:“娘娘您费心了。”
太后见气氛变得冷清了起来,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合时宜了,于是淡淡地道:“哀家也有一些乏了,你们接着乐吧,哀家先退了。”
众人又皆起身,跪倒,恭送了这位高兴来,败兴走的太后。太后一走,果然这气氛又轻快了起来。
酒过三巡,汤刺虎他们已是喝得面红耳赤,虽还不至于脱靴摘帽,但也各个顶戴不整,歪七竖八。
人人都以为这宴席就要这么完结的时候,楚因却突然微笑道:“刚才说起这东晋,朕突然想起自己新得一个东晋的谱子。”他说着吩咐人去取过来。
谱子取过来之后,楚因让太监直接递给了原夕争。原夕争接过,略略展开一瞧,楚因笑道:“子卿可是乐道高手,可能看出这是何谱?”
原夕争低头禀道:“此乃燕乐半字谱中的弦索谱,原是由西晋乐师列和、中书监荀勖共同制订的一种记谱法。”
“子卿果然是乐道大家,此谱确实是东晋时期流传下来的一本弦索谱的真迹,只听说东晋时期文美,乐美,无一不是极品,朕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琴师为朕弹琴此曲。朕知子卿有通天之能,不如就请子卿为大家抚奏此曲,如何?”
瑞安的面色不禁一变,会在大宴席上抚琴奏乐的都是一些乐师,乐师是妓籍,也是最下等的人之一。上等之人就算习奏古琴,也讲得是一种修身养体,陶冶性情,绝对不会是为了给人娱乐,偶有为壳客奏,多半是一些尊贵之极或私交甚密的客人,又或者是来自于长辈的点评,比如像当初曾楚瑜给楚因他们弹琴。因此楚因要原夕争以驸马的身份在宴席之上为一群武将们抚曲,不单单是刻意贬低原夕争,甚至是一种羞辱。她能这么想,自然所有的人都不禁有这种想法,只是他们更在想的是原夕争到底犯何事,使得楚因刻意要拿他。
这种羞辱,即便是脾气再温和的人也不免要有怒火,因为没有了怒火,便没有了男子的尊严。这种场合,若是丢失了尊严,以后如何能够在同僚面前挺直脊梁?可若是原夕争违了旨意,冲撞了皇上,尊严是有了,但同样的也给了楚因充分的理由将原夕争治罪。
哪知原夕争手持乐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在众人认为下一刻驸马便会拍案而起的时候,他无所谓地道:“燕乐半字谱的记法原本就粗糙,现在又损失了一些,只怕还原貌难了,但这曲子倒也雅致,值得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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