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翼思及再三,从七千步兵中挑选两千精兵,再从三千骑兵中挑两千骑兵,急行军往渔阳而去,则一个半日内可赶到渔阳;韩石领剩下一千骑兵与五千步兵,随后而来,辎重、粮草压了脚程,三日内也定能赶到渔阳。
本来从京城调拨七千步兵,便是精兵,而赵翼所选二千步兵,更是优中选优,皆能使力道达十二石的弩,能背负全套铠甲、武器以及三日干粮,半天之内急行军百里。兵向来贵在精而不在多。
随行赵翼左右有二副将,一为赵全,统领二千骑兵,另一则为常林,统领二千精兵。赵全即是赵翼堂弟,生得浓眉大眼,很是高大,典型赵家人的模样,比赵翼小了三岁;常林出身贫寒,但自身天赋不错,有胆有识,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位置,比赵翼还稍长几岁。
记得小时候,赵全觉得长得好看的赵翼像个小姑娘似的,小小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子爱护漂亮妹妹的年头,不料这漂亮妹妹压根是只比他还凶残的小老虎,赵全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后来见他哥就发怵。
虽说和赵翼比起来,赵全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他深得赵家人脾性的遗传,是征战沙场的好手,其父将来亦会袭定襄侯赵成爵位,李彧便也对其很是看重。
与韩石汇合当夜好生休整后,次日赵翼一行便往渔阳急行军。如今正值春汛,河水渐长,一路辛苦,不言而喻;所幸,赵翼一行当晚便过了冀州界,入了幽州界。
在一处林子扎了营,赵翼与赵全、常林三人在营帐之内,就着行军图商量行军部署之事。烛火之下,赵翼用手指比了一条线,道,“经范阳、燕地,从西北踅入渔阳城外,背后包抄鲜卑军队,与渔阳城内驻军里外夹击,不知两位觉得如何?”
赵全疑道,“为何不从渔阳直驱而入,来得更快?”
“这样鲜卑骑兵以逸待劳,其数目本就比我们多,如何取得了好?从西北踅入,一来伺机而动,并休整缓冲,二来趁其不备,才能取得奇兵效果。”
常林道,“将军之计的确良策,但若鲜卑在此”,常林在行军图上用手指比了道位置,“埋下伏兵,怕是颇为棘手”。
“虚以实之,实以虚之,若是能让鲜卑以为我们往渔阳而去,怕是在小心设下的伏兵,也不会太多。”
次日行军,在距常林指出的关口三十里地时,赵翼令军队原地休整,前哨探路得知,关口两边为山,山上有百来鲜卑伏兵。令常林领二百精兵,往关口袭去。
夜黑风高,常林与两百精兵身手利落,倒除得利索。赵翼一行顺利摸到了鲜卑背后。即使如此,鲜卑以数万兵力围城,赵翼突袭虽有冲击,但数量有限,而渔阳城中驻军已疲,无法一下扭转局势。
赵翼带领两千骑兵左右冲突,打乱鲜卑阵脚,配合渔阳驻军和步兵绞杀鲜卑士兵;刀起血飞尸横,他一身银鳞铠甲,染了满身血煞,犹如战场上奔冲的罗刹。
鲜卑后方,一人骑于马上,不禁微眯了眯眼,打马冲入阵中,直奔赵翼而去。这人高眉深眼,挺鼻薄唇,满脸胡须,脸带煞气,正是拓跋宏。他于阵外,见得赵翼一身武艺,不禁心痒,直想领教一番。
倏忽之间,拓跋宏便行至赵翼跟前,直接挡住了赵翼要劈下的一刀。赵翼见此人满身威煞之气,心中便明了几分,眉目更加凌厉,直接便与拓跋宏厮杀过招。拓跋宏却是心中一惊,不想此人,却是生得如此漂亮,虽在阵外见识其一身武艺,乍见其样貌,一时之间,下意识便忍不住有些轻忽,让赵翼占了先风。
人总是忍不住对美丽的人或者事物降低防备。
赵翼本就臂力惊人,刀起刀落,看似飘忽利索,只有接刀之人才知其中力道。赵翼本就占了先风,不过打马过了三刀之下,拓跋宏便已承受不住刀力,一下被赵翼劈在来左胳膊之上。
拓跋宏迅疾打马退了好几个马身,微眯眼将赵翼盯了许久,眼神全非恼恨,却是灼灼燃烧炽烈的热意。他回到后方营帐,令收兵退了五里。赵翼见此,也不命人再追,便直接入了城。
此番作战,苍玄士兵士气大涨,但赵翼心中明了,拓跋宏是暂避锋芒,实则并无太大损益;经此一战,在云中、朔方援军来之前,怕是再无正面迎敌之力。
是夜渔阳郡守与赵翼设了个简单的接风宴,赵翼一行的到来,实让低迷疲累来许久的渔阳士兵和百姓,焕发了许多新的希望与精神。
再过两日,韩石一行直接从渔阳南部北上而来后,赵翼带人亲从渔阳城东南门将其接入了城中,其间与鲜卑围城的小部分军力又是一场厮杀。
渔阳乃北方重要关隘,触目更为大气苍凉。赵翼素日来,每晚最多便是在城楼之上远望,远处便是平原山川,其中驻扎着鲜卑骑兵,往内则是渔阳城,在战事里多了许多惶恐的压抑,但那些酒店林肆、市坊民居,却也是如他所见过的许多城一样,满是普通人的生活气息,普通而又强盛的生活气息。
其实,有时候“气”这种东西还真是直接、简单而又明了。安宁和乐繁荣的城,便会热热闹闹,一派繁盛,总有一股强大而又鲜活的欣欣向荣的气息,也许就是尘世的味道,而这经着战事的城,便透着一股苍凉的沉寂。大概,观气者,还是须立高。
当赵翼每每感受到这种东西之时,他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一种守护的责任感。
他想到,离京那日,李彧与他说,若是他回京,便告诉他一个很大的秘密,他想,是不是等他回京,李彧要告诉他的,便是他会接受他?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秘密,李彧会那副神情告诉他了。
只是,当身处此时此地,倒真有些身不由己;战场上的倏忽之间,谁也说不准。他想,若是李彧接受他,为了李彧,他是不是便不会再涉此险境。好像大概也是不能的。就像有些东西,已经成了他成为他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他所负的责任感,若他逃避,便也不再是他了,这样的他,又如何能被李彧所接受。
有些事情,终是避不过的,就像人,终是无法逃避自己一样。
过了近半月,赵翼收到楚仪传来的消息。他终不负所托,说服了匈奴和胡羌退兵,驻守朔方、云中骑兵已往渔阳而来,其中还有数千胡羌扮作的骑兵。待援军到时,定可击退鲜卑。
赵翼倒有些佩服楚仪的手段来,其不仅说服了匈奴和胡羌退兵,竟还拉拢了胡羌的骑兵来击鲜卑。三日后,援军便赶到了渔阳。
却说李彧在宫中,总是觉得心烦气躁的厉害。他总有不太好的感觉,但他得沉住气。如今赵翼、尹放、楚仪,皆不在他身边,没人与他商策,他觉得自己倒真像个孤家寡人般。
有时候,只能等待,什么都不能做,倒比什么都难受。晚上,他每每将小李亨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小脑瓜,给他念书听时,不由自主便会走神。小李亨便会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拉住李彧的手轻轻地摇晃,用他那稚嫩的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他便会有些心软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直到那天,渔阳传来赵翼在战场上失踪的消息,李彧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眼前漆黑一片。
那时已是赵翼出征一月十天之后,那时李彧身子已显,孕期反应大得厉害,食欲不振,吃点啥便要吐出来。青州一带传来的灾情也不太乐观,他也没心思将张景召入宫来看,日日心里压着事,便日渐消瘦了下去。直到传来赵翼在战场上失踪的消息,李彧整个人便有些撑不住了。
李彧本就身子底弱,一个多月的身子又是没怀稳的时候,日日挂心的事太多,赵翼失踪这最后一根稻草,终让他有些绷不住来。李彧缓过神来时,只觉身下冰滑一片,他用食指抹了抹,却是鲜红的血迹,一时他心底,更是沉到了谷底,又像放入了万年冰窖中一般。
张景被匆忙请入宫中,他与李彧把了脉,脸色有些沉重,微微摇了摇头,“陛下忧思过重,又怀胎不稳,腹中胎儿已不保。但还望陛下保重,好好调养身体,不要落下病根。”
☆、41|小李亨的机灵
41
李彧听得张景所言,顿时脑袋空白一片,他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十分惶恐的感觉,就好像这腹中,是他与赵翼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一样,而这冥冥之中的联系却正在消失。他总觉得若是他腹中的这个小东西消失了的话,如今生死未明的赵翼,也将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一样。
只要产生这样的念头,他便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惧和痛苦。他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把赵翼划归到自己的所有物,他的爱恋与信仰,如此自然的,好像本来便应属于他。
他死命地瞪着张景,道,“你一定有办法保住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
那副模样虽然虚弱,却带着十足的狠意,张景被那样地眼神盯着,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害怕得发飘了,却还是战战兢兢道,“陛下,您,您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忧思劳重,实在不宜留下这孩子。”
“你这意思,定还是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