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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野史 (celiacici)


“故而,一要保皇上与宁王周全,二要做足了戏,引蛇出洞。我知你铁齿铜牙、舌灿莲花,定能成事则个!”
江彬听王勋那笃定口气,只敛眉道:“若不成呢?”
王勋笑着从里掏出一木匣子,打开了,便见拇指大一玛瑙色珠子,月色下泛着血红色的光亮,可不就是朱宸濠之前送的避水珠?
“皇上让我交与你,说若真出了岔子,只管逃命便是。”
这珠子,只在江彬与正德皇帝浓情蜜意时水下戏耍过一回,这一本正经地交了王勋,可不就有揶揄的意思?
江彬啐耳根发烫,心道这档口还有心捉弄他。
幸而王勋并未问这珠子来历,只摸了江彬裹得严实的颈项道:“可还疼着?”
“皮外伤罢了。”江彬伸手去赶那几只又围上来的蛾子,王勋这才想起来,从腰间掏出个酒囊,往江彬颈上一抹,那些蛾子便如失了记忆的游魂般各自散了。
“御医给你上药时搀了些招蛾子的花粉,好教我一眼认出你……喏,便是这个,你留着,不定日后用得着。”
江彬接过那画了竹叶的小瓷瓶,揣在怀里,又见王勋摸出个锦囊递过来。江彬打开了,便摸出一簇用红绳扎着的细软的发来。
“欣儿的胎发,嫂嫂说,让你这义父保管着。”
江彬借着月光看那微黄的一簇,只觉得它丝丝缕缕地缠在心上,猛地一绞,痛得险些握它不住。
宣府一役的真相,江彬断不会再让旁人知道,也便因如此,他终其一生都走不出那一场淅淅沥沥弥漫着腐臭气味的秋雨。即使宁王一事上,能得偿所愿地逢凶化吉,他与正德皇帝,也终究是回不去了。
王勋见江彬发怔,还当他思念故人,叹了一回,又拍他肩道:“嫂嫂和欣儿有我们照看着,不必多虑……我也说不来什么体己话,你便多顾忌自己一些,莫意气用事。”
江彬听了这话,酸涩地一颔首,将那胎发小心翼翼地收回锦囊,贴着心窝藏好。
“这处便交由你了。”王勋说着,拍拍灰起身,压低了盔帽,翻身上马去了。
江彬抬头看了会儿缺月,心道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出了会儿神,片刻后才转出来。马已不知去向,只得又寻了匹失了主人的。
捡了刀,一路往厮杀之处追赶,却听后方有传令的高喊着:“撤!撤!全军回撤!”
然退回来的,不过三分之二的骑兵,方才王勋与江彬说话那会儿,朱宸濠见伍文定且战且退,便听了李士实与刘养正的,下令追击。谁料伍文定早设了埋伏,用绳索绊了马蹄,又用点燃拖了引线埋了火药的竹竿,炸得先遣部队人仰马翻。幸而早发现端倪的王纶下令停止追击及时,这才免于损失惨重。
这一战,朱宸濠一方只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待伍文定带着人马跑远了,才去抬了死伤的兵士回来。
江彬趁乱跟着那些收拾残局的一同回来了,旧换了先前衣服躺下,那些看守只当没见着他个大活人进出,不为所动地交班轮岗,俨然戒备森严。
片刻后,陆青被那军医领进来,却只坐在江彬身旁不作声。江彬假装方睡醒,支起身道:“可是为难你了?”
陆青别开眼冷冷道:‘鞋子我替你收了,沾了好些个泥,谁人看不明白?”
江彬方才满腹心事,回来得匆忙,哪还记得这个。听陆青一说,才知自己疏忽,忙道:“并非有意瞒你,只牵扯了旁人,不便声张。”
陆青不搭话,只在军医又送药来时,才端给江彬喝了。之后又伺候江彬擦身、漱口、篦头,这才熄了灯,合衣在他身旁躺下。
江彬竖起耳朵,仍听着外头呼来喝去的动静,显是仍在救治伤员、清点人数,一时半会儿也消停不了。
这人多口杂的,想必今晚吴瓶儿是不会来了。
江彬合眼,摸着胸前锦囊,心中百转千回地睡不踏实,却也终是醒一阵,睡一阵地熬到了日出。
然而翌日来寻他的,却并非瓶儿。
张锦打着哈欠走在前头,后头三个小兵,将江彬与陆青夹在中间,只往主帐里带。到了帐外,依旧让陆青在外头侯着,教江彬跟着张锦进去。
朱宸濠背手站在图纸跟前,依旧是王纶、李士实、刘养正及吴十三等在侧侯着。
江彬进来,只着对襟棉甲的朱宸濠方抬起头来:“昨日不过一试,倒教你说准了,可我偏要水战,江大人可还有赐教?”
江彬听朱宸濠这么说,便知他明里试探,实则问的是正德皇帝的意思,便顺着话道:“王爷执意如此,便要仔细那神机营新造的红夷大炮与弗朗机炮,红夷大炮火力可及七、八里外,且设有准星与照门,精准得很,但调节射角总需些时候,王爷可以鹰船等进退如飞的轻便船只,包围红夷大炮所在的福船、炮船,以火炮轰其船桅、船舵,使其动弹不得。而那弗朗机炮,发射间隔极端,又用的开花弹,一发可有五百子弹,正面迎击必落了下风,还需以可逆风而行的蜈蚣船自两翼包抄,毁去炮台,抢占先机。”
“好一个抢占先机!”朱宸濠冷笑道,“江大人一番苦心,怎可辜负?明日,便与本王同乘,也好指点一二。”
江彬听了,面上讶然,心中却知,这不过说给旁人听的。看似拿他性命做要挟,实则为了避开那些个耳目,方便行事。
言尽于此,二人都已明白彼此意思,只等着合演一出好戏。
朱宸濠仍旧让人将江彬与陆青押回原处看管。陆青似乎也终于明白总令他在外头听着的意思,压低声音问江彬:“当真可信?”
江彬苦笑一下,人心难测,他说得又如何作数。
这一日,朱宸濠下令拔营前往康郎山。这康郎,不过鄱阳湖中一岛屿,山头开阔,树木葱笼,益出兵,益隐匿,太祖便曾于此处囤兵。
安营扎寨,将船只、辎重清点完毕,已是日落十分。朱宸濠又召集麾下将领定了战术,下令明日一早便先发制人。
江彬仍旧被看管着,又是喝药又是抹药的,生怕他明日吹个风便倒下似的。
当晚,吴瓶儿依旧没现身,江彬想着,如今朱宸濠最信得过的莫过于张锦夫妇二人,先前不见了张锦,如今又不见了瓶儿,也不知朱宸濠打发他们去做什么不可声张之事。
想着明日一战,江彬翻来覆去地总睡不着,轻声叹了口气,却听不知何时也醒了的陆青道:“那几年饥荒,我被送去师傅那儿习武,师傅让我管个猴儿似的小孩叫师兄,我叫了,他没答应,但自那以后,却从未让我挨过饿受过冻。师傅没了后,他带着我卖艺、杂耍讨生活,我睡下后,他又瞧瞧去替人挑泔水,好多挣些让我给家里使。师兄说,他举目无亲的,没什么牵挂。我当时想,若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必要好好报答他。”
江彬扭过头,黑暗中却只见了个模糊的轮廓,像极了自己的影子。

☆、第八十章 鄱阳湖之战

“那一年,我救了个伶人,他因不从陪都官,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师兄没说什么,同我一起照看他,他伤愈后,一声不吭地走了。又过了一年,他竟乘了轿子回来,问我们可有想要的,那时才知他得了皇上宠幸,我便说想某个差事。没成想,翌日便有人接我们去宫里习武、读书,入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陆青顿了顿,似在唏嘘往昔,这仿若南柯一梦的一步登天,或在他心里埋下了随时会被惊醒的不安与惶恐,“我本以为,会与师兄一同吃着俸禄,就这么提心吊胆,却也风风光光地过一辈子,却未料到,江大人要将青梅许配给师兄……师兄成家,我该高兴才是,却不知为何,日日醉得不省人事……”
江彬静静听着,又忆起那一日,两人缩在同顶轿子里时,闻到的满身酒气与一股奇香。
“我醉了,便壮着胆子悄悄跟着他,跟了几日,才发现他瞒了我许多……什么举目无亲,什么孤苦伶仃……到头来,我不过是个幌子……”说到此处,陆青哧了声,似笑非笑。
江彬听得一阵心惊,想起百官“请愿”那日,严嵩袖子里探出的半支桃木簪,只觉得前因后果都穿成了一根细丝,与蛛丝马迹拧成一股,只不知两端谁在拉扯。
“师兄为那人魇住了,我却并不想眼见着他当替死鬼……”
这一段,语焉不详,江彬却已从中知晓了许多。
陆青是在提点他,或因了愧疚,或因了同病相怜。
“当初我救你,也是无心之举……你能记着,已是报了这恩情的。”
陆青听江彬如此说,一时心中感慨,却又无法说破真相,百转千回的,终只道了句:“命里各有造化,江大人定能化险为夷,得偿所愿的。”
“承你吉言。”江彬说着,又合上了眼。
寅时,朱宸濠便打发人来伺候二人洗漱。江彬与陆青胡乱吃了些,便上了朱宸濠所在的炮船。
那炮船,长二十丈,树了三桅,舱有五层,望之如城楼一般,上头已站了两百精锐。
天尚未亮,戴凤翅头盔,着兽面铠甲的朱宸濠立于船头,宁字旗扬在身侧,却被月光镀了层凄凉,宛如飞舞的白绫。
巨舰微微摇晃着,有人报说,王纶、吴十三等已列阵完毕,只待下令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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