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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野史 (celiacici)


江彬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牵了马昂首阔步地走了,转身时将正德皇帝塞给他的纸条又往袖子里推了推。
王勋提了药材出来,正见了一脸无奈的江彬,于是调笑道:“江统帅真乃祸水一瓢。”
江彬掐下树上未熟的杏子丢过去,王勋接了咬一口,呸地吐了,牵着马与江彬一同往城门走。
按江彬交代买了些滋补品和金石玉器的汤禾早候着了,江彬见他另一袖里掩着支桃木簪,不禁一笑。
一路颠簸,终于赶在清明前一日到达浙江杭州。
王勋带着江彬去见他姑母与母亲,两位妇人家颇为不好意思地收了江彬的礼,随即便拉着江彬嘘寒问暖。
“倒似你才是王家孙似的。”王勋在被嘱咐带江彬四处走走时不免抱怨道。
柳暗花明春正好,重湖雾散分林沙。
江彬望着西湖苏堤,想起正德皇帝塞给他的条子,于是道:“听闻前段时日,市舶司出了些岔子?”
王勋倚着香樟树道:“来的一路略有耳闻,说是两队倭人商船先后到了宁波,市舶司却先款待了后者,前者一怒之下夺了前者船只回国,沿途烧杀抢掠……”
江彬点了点头:“待清明过后,我去市舶司走一趟。”
王勋爽快道:“我替你打点。”
翌日,家家户户皆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满道都是前往坟前扫墓的素服。
王继因死无全尸,并未埋在占着风水宝穴的祖坟边上。王勋先去祭祖,让江彬和女眷晚些出门。
王继的坟地是王勋定的,就在王继与他儿时嬉戏的小山丘上。山丘上就王继这一座坟,坟建得朴素,边上一棵老槐,替王继遮去渐渐毒辣的日头。竖着的墓碑刻着王继的姓名、籍贸、家世、经历以及逝世年月、葬时葬地,这段碑文以及四言铭文,都是王勋亲手执笔的。
碑文往往溢美过誉,王勋写的却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我们小时候总想着将来长得与这槐树一般高,却原来,我们长,它也长,永远都够不着。”王勋芟剪着坟前草木对江彬道。
由姑母和丫鬟扶着的王勋之母,吃力地将酒满上,江彬看着那模样便觉着不忍,但也知这必是亲力亲为的。
王勋除草添土,随即扶着母亲,姑母,和江彬一同跪拜。拜完将酒洒在埋了王继的坟土上,将楮钱置于坟头。
最凄凉,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身素服的江彬,不知该如何安慰身边的二位妇人。哭到伤心处,都不愿离去,王勋又为坟头除草添土一番,这才令两名丫鬟扶着妇人们先回去了。
王勋带着江彬往前走,走到园圃芳树下,便拉着他坐下同饮。江彬只陪着喝几口,怕醉意上来,当着王勋的面说些不该说的话,徒增伤感。
王勋从始至终都未哭过,只靠着树发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西湖边的古刹上,直到南屏晚钟荡开层层叠叠的雨雾,方低声道:“倘若确有轮回,恰如这日落日出……”说着,又摇头苦笑,“即便有,也未必能遇上……上苍不曾厚此薄彼,我只是不服……”
雨笼青山,如晕开的水墨。
“当年,我与兄长比高,总差这么一截,他便安慰我道,厚积薄发,将来,必走得比他长远……”望了眼暗下的天色,“可谁要这长远……”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海棠依旧,谁犹在喃喃自语。


☆、第三十九章 市舶司安远驿+大兔子

王勋喝多了,第二日醒来,喝了几万醒酒茶,又恢复成往常模样,拉着江彬四处游荡尽地主之谊。江彬被拖着爬山泛舟的见识了各处景致,王勋方道:“宁波那处我托了人,你便也当回皂隶罢!”
江彬面不改色地戳王勋脊梁:“睚眦必报!”
王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得意神情。
杭州府与宁波府离得近,水路走得快些,江彬在杭州湾吐了两回,到宁波又被王勋灌了回来。吃饱喝足,王勋便带着江彬“赴任”。衙门里的关系,是孙镇的表亲,王勋送那人几坛酒又给了一串钱,江彬与汤禾便各自领了套青衣。
翌日,江彬顶着这皂隶身份由衙门上司领着去了名为安远驿的市舶司。
市舶司沿袭前朝之制,掌管海外诸国朝贡及贸易事宜,市舶司内置提举一人、副提举二人、属下吏目一人。市舶司的提举正是正德皇帝亲自指派的太监赖恩。赖恩内书堂出身,面目俊朗,博古通今,年纪轻轻却深得正德皇帝宠爱,便将这份差事交予他。由他坐镇的市舶司,还未出过岔子。然而正德皇帝前往南京前,一封奏章却令他生出些担忧。他不信,事情当真如奏章所述,单是倭人间的纠葛,于是侯着途径南京的江彬,塞了纸条给他,命他暗中彻查。
市舶司隶属于布政使司,税收权原掌握在布政使司手中,但因了赖恩的兢兢业业,正德皇帝特批他全权负责税收。对于此等肥差外流,布政使司自然不满,此次纰漏他们也没少参奏,暗指此中猫腻。
江彬打听之下得知,赖恩告假回乡祭祖,尚未归来。江彬在衙门上司的引荐下,见了副提举一面。那肥头大耳的副提举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了眼江彬呈上的三十六两雪花银,说起话来嘴里像含着颗核儿:“但说无妨。”
江彬恭敬一揖道:“我表嫂屈身于一倭贾,几日后他便途经安远驿去会一台州商贾,能否请大人通融,先查其货报其税?”
那副提举抖了抖脸上横肉:“我原也想通融,可前段时日出了些岔子……”
江彬忙接道:“可是那两队倭贾之事?”
副提举颔首,看在银两面上摆了说书架势:“倭人宗设与瑞佐,各率一队先后至我司。提举大人却命人先查后到的瑞佐货物,并于设宴款待时令瑞佐居于上座。宗设一气之下召集倭人追杀瑞佐,瑞佐逃至城外,宗设仍不罢休,沿途烧杀抢掠,夺船回了倭国。”
江彬听罢,沉吟片刻后道:“提举大人可与那瑞佐相识?”
副提举一听哈哈大笑:“你一衙役,连这都不知?那瑞佐身旁的译官宋素卿原是京城人士,至我司当日便送了提举大人金缎一端、绸绢十匹、合香五百,白金一百两……”
江彬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向来志向高远的赖恩竟也逃不过这一劫。又使了些计量,求一丈赖恩分于副提举的绸绢。又留了几日,与汤禾共同打探得人证物证确凿,这才鸣鼓收兵,与王勋一同回了杭州。
又逍遥几日,江彬不得不回京赴任。
王勋送江彬到城门口,唠叨几句,被江彬笑话婆妈,这才道别。
江彬翻身上马,王勋却又叫住他:“有句话不当说,但我怕你日后……”
江彬扭过头,就听王勋郑重其事道:“当年于大同斩鞑靼来使,并非我本意。”
江彬一愣,拽紧了缰绳。依他对王勋的了解,王勋确不会因了一时冲动而罔顾大局……
江彬不敢往下想,硬生生说了句“保重”,一挥鞭,扬尘而去。
王勋望着那逃也似的背影,兀自叹了口气。
江彬一入京,便被正德皇帝派遣的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地迎进宫里,不知道的还当正德皇帝又抢了哪个有夫之妇。江彬见了正德皇帝便呈上那些个赃物、供词,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仔细。
“赖恩当年因家里揭不开锅,被双亲阉了送到皇城外,要不是张永看他可怜……”正德皇帝一叹道,“未料,终究是逃不过这眼前利……”
江彬挠着望微脖子,没搭话。
正德皇帝也伸手帮着挠:“赖恩毕竟竟是张永提拔的……之后,便交给东厂罢!”
江彬不动声色,心中却想着自己千辛万苦,不过又给正德皇帝卖了个人情。
正德皇帝看江彬那模样便知他心思,摸着望微肚子道:“此事不单单是拉拢,若今日不先动作,恐市舶司要被文官们撤了去。到时那些富贾仗着各自势力积欠倭国商贾货款,即便倭国商贾向乡绅求援,也不过是引狼入室。日积月累,狗急跳墙,那些个地方官必会反咬一口,唆使朝廷答应出兵剿灭‘倭寇’,若倭国胜了,必占我岛屿。若我军胜了,从此便断了往来。若僵持不下,则劳民伤财。”
江彬愣了下,未料到正德皇帝想得长远,想来还是自己鼠目寸光了。
“这几日可还过得舒坦?”正德皇帝似也不愿多说此事。
江彬从袖里掏出一物递过去。正德皇帝接过了,见是枚仿春秋战国时期的雕了兽面纹的赤玉指环,玉料中等,做工却不俗,古朴中透着灵气。套拇指上试了试,大小刚好,之后又怕见光会化了似的,小心翼翼地用绒布包了收进锦盒里,找了个柜子锁上。
江彬脸上有些发烫,他也就在逛古玩店时觉着有眼缘随意买的。
正德皇帝绕到江彬,下巴搁他肩上:“抽屉桌里,那些钱哪来的?”
江彬抬了抬肩,正德皇帝却又把胳膊环了上来,江彬唯有无奈道:“吕携给的,还有吴太医那处……做些营生。”
“哦?什么营生?”
“生药铺。”
“他足不出户,要这些钱作甚?”
“吴太医说是……”江彬顿了顿:“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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