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欺骗和说出实话,到底哪种更残忍些,徐子煦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得尽量让孩子远离痛苦,所有的一切,因他而起,就该由他背负。六岁的稚童,不该过早得体会人世间的阴暗。
他已经失去了馨儿,那么至少要好好保护他们共同孕育出的生命。
可是,徐离尘却是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沉默了会,抬起头,问着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就是说,永远见不到母亲了……”
那稚嫩清脆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丝极力压抑的哽咽,黑亮的眼睛微微湿润了。
徐子煦低头看着这样的儿子,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只能再度将他揽在怀里,无言安抚着。
小小的六岁稚子也许不是很清楚死亡的含义,却是明白永远见不到意味了什么。
即便徐子煦说得再怎么委婉,始终改变不了永远见不到的事实,而徐离尘却已经隐约明白了。
可他作为父亲,却什么也做不了。
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总是违背着人们美好而卑微的愿望,但既然活着,就只能相互扶持着去承受,然后继续微笑着向前走,即便痛苦不堪。
徐离尘没再说话,微微仰头伸出他小小的手去抚摸父亲难掩忧伤的脸孔,片刻后低了脑袋,软了身子,更加亲密地贴着父亲,将脸靠着那宽阔结识的胸膛,窝在他父亲怀里,温顺地让父亲抱着,十分安静。
明明深切得思念着母亲,却不再任性地作出要求,连大哭大闹都没有,那伸手抚摸的举动,却似乎反而是在安慰对方。
他放弃了一个孩子不满和伤心时可以任性哭闹的权力,也许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体会到了父亲难言的悲痛,而下意识中选择让自己变得愈发得坚强。
可孩子湿润的眼睛,微微颤抖的小小身躯,以及紧紧抓着父亲衣襟的双手,分明切切实实地泄漏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只是太过早熟,太过懂事。
徐离尘的懂事,让徐子煦心疼莫名。
“我还有父亲……还有白老师……就够了……母亲应该也会放心吧……”
良久,怀里传来孩子模糊压抑的声音,徐子煦眼睛微酸,抱紧了稚子:“逸儿,你是母亲和父亲终生的骄傲。我们永远都爱你……”
夜间,哄睡了孩子,徐子煦照旧一夜无眠。
从他醒过来那天起,已经八天过去了,而这段时间里,徐子煦从没离开过儿子半步,日日夜夜陪伴身边。
另一方面,这里的所有仆从也都如楚翼之前所说,对他们的伺候异常周到,也异常尊敬,真的和以前在静王府几乎没什么区别。
可即便如此,对此刻他们的处境,徐子煦心中自是一片雪亮,对方此番礼遇,无非还是因为那一个理由。
徐子煦清楚这不过又是对方的手段。
可他有些讶异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八天来,也不怎么频繁出现在他们面前,无形中似乎是不想过于给他添加压力,也不打扰他们一家的相聚抚慰,偶尔会过来也只是纯粹地问候几句,又礼貌地离开,对其他居然一个字都不提,更不用说会加诸直接或间接的侮辱,举止态度与最初被囚的那几天竟是截然不同。
楚翼传递的信息,似乎真的可以让他们在此无忧地生活下去,似乎真的是因为敬重他徐子煦的为人,而愿意提供他们避风的港湾。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沉痛和混乱慢慢沉寂,徐子煦冷静细思后,怎么还发觉不了怪异处?
现在想来,这一切也许不过都是那个男人早已预料到的!
甚至说,可能就是楚翼间接造成的结局!
第一晚的鞭笞,不过五天就全部痊愈,而且疤痕都没有,皮肤完好无损,之后的□□,却是让他对谁都说不出口的!以至让他被质问为何毫发无伤时竟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而那晚的逃脱,兴许也是圈套!故意透露消息让他以为楚翼不在,之前又解开了他的内力,方便了他的逃脱。
按理说,当时应该楚翼的亲卫全在,血魔黑骑也在,没可能来拦截他们的就只有那两个高手和那些不堪一击的普通兵士!
当时他却只想离开这个耻辱的地方,根本没细思其下的不妥之处,只以为是自己行动很隐秘才没被发觉。
那个男人,也许从头至尾算计了他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沦落敌国(3)
他的逃离,早已在楚翼预料之中,并且将计就计了番。
而徐子煦自己也清楚无论如何他势必会抓住一切机会回到朝阳。楚翼正是利用了这点。
此次的事件,不过是一招借刀杀人。
只不过其真正的目的,却不是要他死,至少目前不是。
现在徐子煦已经不禁要怀疑朝廷之上是不是也有这个人的内应!
否则楚翼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就知道了他以身犯险是因为他们后方粮草的问题,放他走又在危难关头把他救出来,一切都太过巧合,好像其本人就在现场静静观看着所发生的一切般,迅速果断地作出决策,那么冷静而周全!
徐子煦愈想愈发寒。
还有那个细作!实在出现得太过离奇!
也许,的确有人通敌叛国……
综合总总迹象,这个人绝对地位非比寻常,而且熟知众人的底细。
冥冥之中,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线在幕后操纵着一切。
可,究竟是谁?北堂琼么……还是南宫斐……或者另有其人?
北堂琼……同样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圣意,疑似阿谀奉承之流,却又别有傲人风骨,向来我行我素、邪肆轻狂、骄奢淫逸,却又不愧是个人才,圆滑变通中兼具手段狠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几项为民造福的工程也都由他提出,对反对者毫不留情地施以非常手段,最后竟是无人敢提出异议。
徐子煦对这个人向来褒贬参半,难辨正邪,此次却大出所料对他伸出援手……
不对,若是他,那么断不会如此引人注目,毕竟只要是人,总会露出破绽,再怎么小心谨慎和聪明敏捷,也躲不过千百双的眼睛!
一个真正可怕的细作,绝对是善于隐藏的、让人容易忽视的、给人的感觉是可以信任的……
何况当初听北堂琼的口气,应是没有办法能救他的,那么似乎北堂琼和楚翼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南宫斐的话,也同样未免太过引人注目……照他的本性看,叛国得到的利益并不能比现在多多少,他完全不必沾惹一身腥,南宫世家也一直以来都是朝阳的重臣,叛国更说不通了。
到底是谁?
其实各国派遣奸细到别国刺探情报,本也是正常的,但叫徐子煦心惊的是对方到底是何身份,居然能隐藏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若非此次事件诸多巧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一般不会怀疑朝纲上有天沛的细作!
谁竟有如此能耐?既能深入到朝纲核心,又博得众人信任,掩饰得天衣无缝?或者是表面看似寡言、默默无闻的人?
是天沛人,还是——本国人?
还有就是出事前晚夜闯王府的那个黑衣人,绝对不是他手下的人。
看那纸张也是毫无特别,市井间随处可见,没有任何标志,字体也是工工整整的小楷,看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谁暗中在警告他提醒他?
还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楚翼现今又对朝阳内部情况了解了多少?
现在徐子煦已经可以确定的是景夜让他吃的药多半和楚翼有关,只是以前从不晓得世间竟然真的有假死这种药!景夜知不知道他将要被带去的地方是天沛国度?而且对方又是怎么找上景夜的?为什么选择景夜而不是别人?
因为景夜是他的至交,会尽一切办法将他救出去,同时也就是达成楚翼的目的!
如果这是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么楚翼竟然能把他身边的人际关系都摸得一清二楚,这说明了什么?实在无法不让人惊寒。
也许,自己不知不觉中早已成为了众矢之的;也许,远在此次征战前,楚翼就已经暗中观察了他许久。
现在楚翼这番举动无疑已是不把朝阳皇族放在眼里,若是被本国知道他徐子煦还活着,活在敌营里,那么后果是什么!不论他本身的名节,在朝阳朝臣的眼中,胆敢劫走朝廷重犯,这无疑是对朝阳极大的藐视和挑衅!两国的开战,又多了个理由!他更担心的是朝阳会主动发兵,这无疑中了敌人的下怀。
徐子煦更愤恨难言的是,那个男人既然能把他弄出来,那么应该也有办法把馨儿救出来,可是没有。
馨儿和其余四十一人全部丢了性命!
因为对那个男人来说,救他也不过是别有目的。
可为什么逸儿也在这里……
当初,北堂琼和老师应该已经把逸儿带离种种是非而远走他乡。可景夜向老师的突然求助,从而打乱了原本的安排——也许,逸儿本来就也在楚翼的计划之中?
虽然过程中多了些几乎脱离楚翼掌控的外部因素,可现在依然如了那个男人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