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办和狱典都知道他指的是二皇子裴昭业,对视一眼,探问道:“那我们大人要提的人犯何时能提走?”
李知微的师爷连忙挺身帮腔道:“今日出完殡,料左少卿出不了幺蛾子,明日手续交割完毕,两位就能提人走了。”
话说赵南星出殡之后即被左风眠押回囚室,真正一刻都不曾耽误。
他一进囚室,迎面便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袁尚秋被按在条凳上打得昏死过去。左风眠坐在太师椅上云淡风轻:“泼盐水!”
两边的狱吏各将一桶盐水兜头倒在袁尚秋身上,只听他募地杀猪般嚎叫一声,震得牢房顶梁都抖了一抖,扑簇簇落下一层积灰。
赵南星知道他今日没有当场逮到叶渐青,就把火气发在袁尚秋身上,便提醒他道:“左大人,你这种打法,明天可向扬州府交不了差。”
左风眠回头望他一笑,色如春花,嘴唇尤其鲜红:“你以为你们能活着到扬州府?”
赵南星咬牙不说话。他身后的狱吏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他挣扎要起来,被一个人一脚踩在背上,匍匐在地,地上都是袁尚秋的血水。
左风眠冷笑一声道:“你觉得今天那一箭是预备射我还是射你?”
赵南星亦是冷冷回应道:“鸡肋不足以安尊拳,杀鸡焉用牛刀。”
左风眠哈哈大笑,道:“他既然要救你,你知道他又为何无功而返?”
赵南星挑高眉毛道:“愿闻其详。”
左风眠玩弄腰间的银鱼袋和狴犴玉佩,道:“因为端王殿下已经带兵去抄镇国公主府了,他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来救你。”
赵南星眼里有显而易见的震惊,便连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袁尚秋都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睛,唤了一句:“南星。”
赵南星在地上,抬头望趴在条凳上的袁尚秋,他的眼睛竟然还是这样亮,好像能说话一样。他脸上被鞭子抽得血淋淋,血由衫衣一直流到胳膊流到指尖,随动随滴,他想伸手去摸赵南星的脸,却连十个手指甲都被拔光了,指尖一动就痛的抽搐起来。
赵南星顿时有一个彻骨的危机感,朝左风眠喊:“你不好打死他的,他是总督公子,官宦之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贫贱之人,你以后怎么向御史台交代。”
左风眠心里大为畅快,这七天来他终于看到赵南星着急的模样了,于是转向袁尚秋道:“袁公子,你指甲拔光了也没关系,还能长回来,命丢了,可就没有了。你只要在供词上按个手印,我还是那句话,你和赵公子,我八抬大轿送回去。”
袁尚秋满脸血污,眼珠动了一下,艰难道:“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叫我诬陷朋友,呸!平时一世,我眼里再见不得死官差。”
左风眠动了动手指,笑吟吟道:“打到死为止,有一口气在都不许停!”他话音一落,两个站着的狱吏就一左一右抡起狱棍一递一下打起来。
赵南星急道:“天上有太阳,地下有张良,张良一把剑,不斩无罪之人。”
左风眠十五岁就中过探花郎,也颇有急才,不紧不慢对答道:“天上有天河,地下有萧何,萧何一本律,犯法之事莫做。”
赵南星喊道:“你叫他们停手,状纸我来签,放袁公子走吧。”
左风眠漫不经心道:“晚啦。”
“你,好狠毒的人!”赵南星咬牙切齿望着面前绯红官袍的美貌郎君,想起袁尚秋一来时曾骂他长得像翠微阁的小倌,从那时起,这人就已起了杀心,发誓不让袁尚秋活着走出这里。
两个狱吏都身强体壮,棍子打得飞快,血一点点溅到不远处的赵南星脸上、身上。初时还听见袁尚秋的呜咽哼叫,渐渐得他的声音消失了,而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也从原来有血有肉的“啪啪”声到最后的闷声,好似打在木头上一样。
赵南星冷得彻骨。这人曾是许州城里有名的恶少纨绔,目中不看一行书,胸中不晓一毫理,穿的绫罗,吃的珍馐。平日所讲不是嫖经,便是赌局,花天酒地,闹个不休,人见人恶,花见花残。
可是他也是真正的侠客。一身浩然正气,雪世间不平之事,风毛雨血万人欢,最称上世间第一快人!
在梅花书院的那些日子,袁尚秋又哄又骗扯着他偷偷跑出来,叶渐青总是在书院外的围墙下等着他们。过尽韶华不可添,有那样的日子才叫快活,即使是拼凑的时光又如何。
也许真的是仓廪实而知礼节,他轻生重义,也许越是生在阀阅之家,富贵养人,没经过什么挫折,越会如此轻易就慷慨求死。
“好了!”两个狱吏在左风眠一声爆喝下停住了刑棍,累得呼呼喘气,一人到袁尚秋面前探探鼻息,道:“禀大人,此人已断气了。”
左风眠看着赵南星,他神色黯然,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抬头叫书办:“把供词拿进来给赵公子画押。”
赵南星依然匍匐在地上,书办把夹着供词的案板放在他右手边,把一个印泥盒打开。
“左大人,你让我想起了三岁的时候,我到婶娘家玩,婶娘给我的一个香梨。”赵南星忽然轻飘飘说道:“那香梨甜得发腻,我一直舍不得吃,带回家给娘吃。娘亲拿刀切开那个香梨便笑了,原来那梨外表光鲜,没有一点破损,内里却已经烂透了。左大人,你就像那个香梨。”
左风眠笑不入眼,抬头看房梁,随意道:“赵公子三岁就懂陆郎怀橘,真孝子也!”
赵南星用拇指沾了沾地上的血水,在供词上按了个指印。
孽海漂流,前生冤果此生判。
左风眠见他如此爽快,也有些动容,叹气道:“可惜了。赵公子,你知道我见你第一面的感觉是什么吗?我觉得你很熟悉很亲切。你是另一枚香梨。”
李知微和扬州府的书办、狱典还在推牌九,午时三刻,却没有人来招呼。师爷出去吩咐酒席也是一去不回了。他饿的又气又恶心,嘴里都是酸水,大声道:“外面还有没有人?都死光了吗?”
“李大人,有何吩咐啊?”左风眠满面春风踱步进来,身后涌进一群执剑戟的卫士。
三人顿觉不妙,全都站起来,两股站站,李知微陪笑道:“左大人,这是何意啊?”
左风眠笑道:“奉旨查抄镇国公主府,裴永真的党羽全都革职查办,送京待审。”
李知微倒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嚎道:“冤枉啊~冤枉啊~”
许州府这边一网打尽的时候,晋陵的回柳山庄里,裴永真也自爆身亡。
浊浪过后,裴昭业、顾廷让在断桥上凝望,渡月堂整个沉入湖底,成了一堆水底废墟。
叶渐青在看见血肉横飞的那一幕后,募地晕倒在地。裴昭业吩咐手下心腹将他安置好,回身面向顾廷让之时,眼中已有不豫之色。
顾廷让虽人界中年,双目灿然有光,太阳穴朝外突出,一望便知是内家高手。此时淡淡一笑,他心知裴昭业不满他逼死镇国公主,回去后不好向皇帝交差,而且还有黄册的下落不知道。
“端王不必着急。宝贝就在这小镜湖底。机关原设在渡月堂里,如今被裴永真毁了,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
裴昭业闻言眉头一动,道:“你怎知东西在湖底?”
顾廷让笑道:“我好几次看见裴永真一个人进了这渡月堂。我偷跟进来,却又空无一人。于是藏在堤边柳树上,到晚上才看见裴永真出来。这水阁统共就二层,都是四面通透,藏不下人。密室定是在湖底,机关却设在渡月堂上。如今事情也简单,把庄里通阳湖的水闸开开,把水能放得放走,剩下的抽干,总能找到入口。”
裴昭业点头道:“有劳顾先生了。”
一番折腾之后,到第二天中午,小镜湖的水只剩下浅浅一层,才到众人的膝盖。湖底淤泥里满是活蹦乱跳的锦鲤。
忽然有人喊道:“看那边!”
裴、顾二人往小石桥一边的湖岸看过去,大石砌成的河堤上竟然露出一个高可通人的小洞,黑黢黢看不清深浅。“我去探探,”顾廷让二话没说,就从断桥上蜻蜓点水飘了过去。抠住石缝,望里探看。过了一会,他又回到断桥上,笑道:“成了,就是这里。那里面有道门,渡月堂里的机关就是开这门的。拿炸药炸开吧。”
于是又一通忙乱,快到傍晚时分,只听天崩地裂一声,连岸边的老观音柳都震颤了好几下。
乱尘过后,几个卫兵在大喊道:“门炸开了。”说着就挺身冒险进去。
裴、顾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有喜色。两人又等了盏茶功夫,进去的卫兵出来了一人,攀着洞口,大声朝桥上众人喊道:“里面有一处密室,还没有发现机关,应该是安全的。”
顾廷让不敢让端王殿下涉险,当先而入。两人借着前面人手里的火折,一路沿着过道往里走。脚下还有缓缓流动的积水,头顶的石壁也在滴水,看上去像是一条古暗河。
走了一会,通道变宽,前面忽然现出一扇纯金的门扉,在火把下熠熠生光。
“这密室是借石壁凿好后,四方再以黄金铸成的墙壁合拢,用以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