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季禹看向谢则安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他叹息着说:“三郎,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谢则安知道自己以后还得经常拿谢季禹当“挡箭牌”——虽说他不能吃下这些功劳,可也不能只便宜外人吧?不管他乐不乐意都好,他和谢季禹早就被捆绑起来了,谢季禹官当得越大,他越能放开手脚去做想做的事!
谢则安顿了顿,把在李氏面前说过一遍的“世间有三千大千世界”说辞再一次搬了出来。
末了他对谢季禹说:“在你们看来我只有十岁,但我其实已经在另一个大千世界活过一次。”
谢季禹听得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关心地问:“在那个世界,你过得辛不辛苦?”
谢则安想也不想就说:“不辛苦。”
谢季禹早已经把谢则安进府后的种种表现都看在眼里,哪会不知道他在那个“大千世界”过得并不轻松?
这样的话,谢则安身上那些异乎寻常的地方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独自经历过太多的辛酸苦楚,才会有如今这种过于成熟的心性。
谢季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抱了抱谢则安。
谢则安一怔。
谢季禹说:“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现在你有我们了。”
谢则安僵了僵,鼻头很不争气地发酸。
他可不会丢脸到哭出来,所以挣扎着挣开谢季禹的怀抱,掏出赵英写的“衡”字转移话题:“陛下给我起了个名字,让我带回来问问您的意见。”
谢季禹吃惊不已。
赵英极少给人起名字,至少谢季禹不记得除了赵崇昭和晏宁公主之外还有谁能有这份福气!
谢季禹问:“三郎,你喜欢这名字吗?”
谢则安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谢季禹说:“这个衡字,本意是绑在牛角上的横木,用来控制容易用角乱顶东西的蛮牛。”
谢则安:“……”
他要是横木的话,谁是那头蛮牛?赵崇昭?姚鼎言?
真要是那样的话,赵英可真看得起他!
谢则安亚历山大。
谢季禹接着说:“衡,平也,任权均物不欺轻重,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你能像一把秤杆一样,在作出判断、选择立场时能不偏不倚、不失本心——这是陛下对你的期望。陛下见你恐怕并不是临时起意,这段时间你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落入了陛下眼中,这次见你就是为了把这个衡字给你。”
谢则安彻底不吭声了。
他觉得他可以采访一下谢季禹,然后写一本《一分钟告诉你老板在想什么》!
明明只有一个衡字,谢季禹到底从哪看出那么多门道来的?
谢季禹见谢则安听呆了,笑了起来,说:“陛下没给多少人起过名字,但也你别太得意。天子给你恩宠不一定是好事,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把恩宠真正变成自己的。”
谢则安心头一凛,乖乖说:“我明白!”
谢季禹说:“明儿叫你那批匠人到工部来,你也过来,我们早点把那两种新印刷术捣鼓出来。你已经把大话说到陛下面前了,要是做不到可就太丢人了。”
谢则安说:“有您出手,哪有做不到的道理!”
拍马屁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活字印刷的“活”是最伤脑筋的,以前是要什么字就刻什么字,现在要先把字都刻出来,总不能把全部字都做成“小雕版”吧?那还不如直接刻整版雕版呢。
所以谢则安又露出了一点小羞涩,给谢季禹提出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建议:“首先,我们要做个字典,把现在有的字都按照拼音或者笔画排个序……”
谢季禹:“……”
谢季禹唯有拎着谢则安去拜访姚鼎言。
姚鼎言看到谢季禹时有些惊讶,笑呵呵地问:“季禹怎么来了?”
谢季禹心道:就让你先笑一笑吧,等你知道这小子的想法有多凶残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谢季禹把谢则安“编字典”的建议说了出来。
姚鼎言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和谢季禹一样能看出这件事的影响。
他虽然一力推行拼音法,阻力却很多,很多人都不愿学习这种“番邦文字”。假如有这么一本“字典”能以拼音法为索引,将所有文字按照“拼音”排序编排下去,再佐以新印刷术将这“字典”印成书送到每个士子手里,对教化的影响该有多大?
到时就算有些人再怎么不想学“番邦文字”,也阻挡不了拼音法的普及!
姚鼎言更加坚定了拉拢谢季禹的想法。
柳谨行说得对,有谢季禹在,何必舍近求远?
瞧瞧这一环扣着一环的设计,谁还能说谢季禹是个心无城府的人?
姚鼎言说:“这件事光凭你我之力是做不成的,不如我们联名上书给陛下,让陛下多找几个人一起来完成这个‘字典’的编排。”说着他已经让人铺纸研墨,下笔如飞地写了起来。
不消多久,姚鼎言已经写好了折子递给谢季禹:“季禹,你看看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谢季禹也不推辞,接过折子认真地看完才说:“姚先生写得很明白了,我没什么要改的。”
姚鼎言瞧着谢则安:“三郎,要是陛下那边准了,你也一起来。”
谢则安:“……”
虽然他比谁都熟悉字典长什么样儿,可他一点都不想做这种麻烦到极点的事!
见姚鼎言直直地瞅着自己,谢则安只能含泪说:“好。”
姚鼎言说:“你好像很不情愿?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谢则安说:“我这是感动来着。”
姚鼎言:“……”
听着他们师徒俩的对话,谢季禹笑了起来。
他顺嘴和姚鼎言说起赵英给谢则安起名的事儿。
姚鼎言的反应和谢季禹比只快不慢,他笑睨着谢则安:“你可要把太子殿下这头蛮牛拴好。”
谢则安:“……”
姚鼎言很快面禀赵英,将编修字典的建议说了出来。
赵英听完后沉吟片刻,说道:“鼎言你知道《本草》吧?”
姚鼎言点头:“太子集天下医者之力修出《新本草》,实乃一大善举。”和赵英、徐君诚不同,姚鼎言对赵崇昭这个太子是很满意的。
虽说赵崇昭还没个定性,但展现出来的意志与魄力已经让姚鼎言非常欣喜。
他有预感,自己的抱负可以藉由赵崇昭之手去实现!
姚鼎言对赵崇昭的赞许溢于言表。
赵英哪会看不出姚鼎言的想法?就是因为早就看出了姚鼎言的意图他才忧心。
赵英说:“这事由你、君诚和太子一起负责,靠寥寥数人想修出一本《字典》是不可能的,大可仿照修《本草》的做法,集天下士人之力完成这本《字典》。”
姚鼎言先是有点儿吃惊,接着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由衷说道:“陛下英明!”
赵英说:“我叫人把君诚和太子叫来,你们好好商量。”
姚鼎言点头,正准备打起精神和徐君诚打交道,忽然想到折子里明明提了谢季禹赵英却始终没提他半句!
姚鼎言说:“那季禹……”
赵英说:“他忙印刷术的改进就够了。”
赵英的语气平静无澜,姚鼎言没法从中猜出赵英的想法,只能闭口不再多说。
徐君诚听到赵英相召已经够惊讶了,等瞧见姚鼎言时更加吃惊,但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等听完赵英让他和姚鼎言一起编修《字典》的决定,徐君诚面上那种伪装出来的平静才真正地被打破了。
徐君诚一琢磨,马上明白了赵英的意思。
修这个《字典》是一件大事,光由他活着姚鼎言来完成都不太好,所以赵英让他们一起干活,还捎带上太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有利于教化的大好事。
徐君诚一口应了下来。
只有赵崇昭有点迷糊,不知道这个《字典》到底有什么用处,居然能让姚鼎言和徐君诚都这么认真。
赵崇昭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所以他索性把它抛诸脑后没再管。
赵崇昭的想法很简单,让他干就干呗,想那么多干嘛?他高高兴兴地去找谢则安玩。
谢则安正在旁听女夫子给谢小妹讲课,听到下人说赵崇昭来了,愣了一下,跑回自己的院落。
赵崇昭本来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见谢则安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心里那点儿不悦立刻烟消云散,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三郎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谢则安才顺了顺气,也朝赵崇昭露齿一笑:“朋友来了,怎么能让朋友等太久。”
赵崇昭本来已经被谢则安的笑容晃花了眼,再听到谢则安的话只觉满心甜滋滋,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他忍不住拉住谢则安的手,在谢则安脸上吧唧一下,用力亲了一口。
谢则安:“……”
尼玛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崇昭伸手抱住谢则安,觉得亲谢则安的感觉特别棒,忍不住又在谢则安另一边脸颊亲了一下。
谢则安忍无可忍:“你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