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照为人一向谨慎多疑,不怪你。”
“我等了两日,见他始终没有动静,终于按捺不住攻入那府。多亏小影与我里应外合,事先在其他十一飞鹰的饭菜中加了泻药……”
“为何下泻药?”
“她说这是唯一能拿到的药,还多亏了那飞龙有便秘之症……”杨雨稀见霍决看了他一眼,急忙转移话题道,“况照大概收到那府被迫的消息,连夜跑了。不过他跑不远,庞小大和颜初一都在前方盯着。”
这场战斗可说是南疆王府近几代最扬眉吐气的一场胜利,可霍决脸上却毫无喜色,甚至神色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忧虑和惆怅。这让杨雨稀不得不提心吊胆起来,“王爷可是觉得那里不妥?”
“不,你们做得很好。”
杨雨稀低头想了想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王爷如何知道况照在暗中部署进攻那家?”
霍决道:“母妃曾与我玩过一个猜谜游戏。”
“哦?”杨雨稀知道他这个时候提起王妃绝不是怀旧。
霍决从桌上拿起一支笔,举到眼前,视线擦过笔杆,对着杨雨稀看。
杨雨稀茫然。
“鄙视你。”
杨雨稀:“……”
霍决将笔顺手放在桌上,低声道:“我与母妃经常玩,能轻而易举地猜中对方心中所想,而父王却无论怎么猜都猜不中。”
“……”这个,猜不中才是正常的吧?杨雨稀干咳一声道:“还请王爷明示。”
霍决道:“还记得那枚从母妃怀中掉下来的霍府令牌吗?”
“记得。”杨雨稀顿悟,“难道王妃是在暗示什么?”
“王府令牌其实极为普通,连府中侍卫都人手一面,有何珍贵之处?母妃若真的惦念王府或者惦念父王,怀中藏的就应该是与父王的定情信物或者是王妃印章才是。”
“……不错。”
“可她却藏了一枚写了霍字的令牌。”
“霍,”杨雨稀努力用他们的思考方式来思考,“霍……霍……祸?难道是包藏祸心的意思?”
“胸中藏祸。”
杨雨稀击掌,“胸是兄长!”
霍决眯起眼睛,“我决不信母妃会自愿隐居在况照的小竹楼里这么多年!”
鸟伏兽穷(四)
杨雨稀道:“此事到底真假如何,恐怕只有抓住况照才能见分晓了。”
霍决道:“兴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杨雨稀想了想,猜道:“王爷是说那飞龙?”
“提他来……不,等等。”
杨雨稀不解霍决为何犹豫,“那飞龙正在那府地牢里关着,王爷要审问,随时可以。”
“嗯。”霍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突然移向门口。
未几,便有侍卫走来,在门口落定,“启禀王爷,席大人说他已经歇下了。”
霍决皱眉,半晌才道:“下去,守着。”
侍卫微愕,疑惑地看向杨雨稀,似乎不明白霍决口中的守着是守着书房,还是守着席停云。
杨雨稀挥手道:“若席大人醒了,即刻来报。”
侍卫见霍决并未反对,这才去了。
杨雨稀察言观色,见霍决眉头紧锁,联想他们二人脖子上的痕迹,心中隐约有了个念头,试探道:“席大人这次与王爷同甘苦,共患难,结下深厚情谊。待他回宫之后,一定会在皇帝面前为我们美言。我们以后的日子想必会好过得多。”
霍决怫然不悦,“谁说他要回宫?”
杨雨稀难得见他喜怒形于色,心中暗叫糟糕,脸上还要不动声色地问道:“莫非王爷已经说服席大人留在南疆?”
霍决脸色更差。
那就是没有。杨雨稀稍稍安心,“我听闻席大人与方府主关系非同寻常。方府主又是天下皆知的保皇派,所以猜想席大人多半是要回宫去的。”
霍决拿起放在桌上的笔把玩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还记得母妃给我的密信吗?”
杨雨稀道:“王爷是指那封说席大人可以信任可以争取的密信?”
“正是因为这封信,我才试图结识他……”
杨雨稀突然觉得这封信十分蹊跷,“王爷,照你之前所说,王妃对况照早有提防。既然如此,王妃为何不在信中说明?若是她当时说出竹楼所在,今日王妃与王爷早就母子团圆了。”
霍决手中的笔缓缓叩在桌角上。
“王爷,有一句话,我藏在心中,实在不吐不快。”杨雨稀道,“席大人为人如何,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自然是没话说的。可他毕竟是大内总管,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更何况他是皇帝的亲信。有时候,有些事未必是他想做的,可是,却又是不得不做的。”
霍决沉下脸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假如这封信是假的……”杨雨稀看霍决没有打断的意思,才大着胆子把话说下去,“笔迹可以模仿,王妃才貌双全,仰慕者众,有一张两张真迹流落在外一点都不奇怪。这样就解释为何王妃送了这样一封与自己毫无关系又没头没脑地信来。因为这封信根本不是王妃所写,而是有人借王妃之口,想将席大人举荐与王爷!”
“说下去。”
“那个人有可能是想帮王爷,知道席大人是可用的良将,刻意举荐给王爷。那么,此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深知席大人的为人,二是站在王爷这一边。王爷心目中可有这样的人选?”
霍决不语。
“还有一种可能,那个人希望席大人能够接近王爷……这个原因就不好说了。”杨雨稀见霍决没反应,又加了一把火,“说起来,席大人似乎是有求而来。”
“说完了?”
杨雨稀看着霍决阴沉的脸色,心中一惊。莫非席停云在王爷心目中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重?
霍决缓缓举起手中笔。
……
又要鄙视他?
杨雨稀无语。
啪。
霍决单手将笔对半掰断。
杨雨稀面色微变。
霍决将断开的两截笔抛给他。
杨雨稀接住。
霍决淡然道:“下不为例。”
杨雨稀抓着笔,半晌才道:“是。”他缓缓从门里退出来,压在胸口的闷气才吐出来。断笔的刹那,他几乎以为霍决会对他翻脸。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
他低头看着断笔苦笑。要不是看在自己侍奉老王爷多年,又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的份上,恐怕这顿怒火早已喷发出来。
没想到一个大内总管竟然能让王爷牵挂呵护如斯,连一句怀疑都不能说。
杨雨稀心中愁绪更甚。这一刻,他倒真心希望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的。要是那封信真的是席停云做的手脚,而目的只是为了接近王爷的话……
他不敢想象王爷的反应会如何。
赦僙一进院子就看到杨雨稀对着大门长吁短叹,不由好奇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杨总管有心事?”
杨雨稀回头道:“赦大人。没,我只是在想,冬天就快到了。”
“是啊,快到了。对了,王爷在书房?”
“赦大人想见王爷,我去通传一声。”
杨雨稀转身要走,却被赦僙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道?“王爷打算怎么处置那飞龙?”
杨雨稀道:“王爷没说。”
“那那家的产业……”
其实他一开口,杨雨稀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若说六部中的铁杆南疆王派,从头到尾都只有赦家。这里头除了两家世代经营的交情之外,更因为赦家居于六部之末,只有南疆王府能够给赦家想要的利益。这次王爷带那飞龙回那家,赦僙仓促赶来助阵,一是为了帮忙,一是为了建功。有了功劳,等那家覆亡时,赦家才能名正言顺地拿好处。
以赦僙此次立下的功劳和赦家与南疆王府的关系,他本不必担心的。可如今半路杀出庞小大和颜初一,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赦大人,”杨雨稀笑了笑道,“王爷让大人查探后路,就是把命交在了大人手上,大人还担心什么呢?”
赦僙顿时激动起来,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杨总管说哪里的话!我只是随口问问。那飞龙那个混球我早看不顺眼了,想问问王爷什么时候对付他,我好准备些好酒好菜,在一旁欣赏。”
杨雨稀笑道:“赦大人真是好兴致。”
“哈哈哈,到时候邀杨总管一道痛饮!哦,对了,还有席大人!我们说好要不醉不归。”赦僙笑声未落,就看到一个侍卫急急忙忙地往书房里跑。
“出了什么事?”杨雨稀将他叫过来。
侍卫道:“那飞龙劫持了看守他的牢头,把地牢从里面锁了起来。”
“什么?”杨雨稀愣了愣,却并不担心。地牢锁了就等于把人锁了,那飞龙除非打算不吃不喝当神仙,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侍卫道:“他还说,要和王爷谈一谈。”
杨雨稀冷笑道:“他这人,别的不多,就是话多。”
赦僙道:“死到临头的人,总是想多说一句话,以免以后没机会。”
“发生何事?”霍决听到动静走出来。
杨雨稀便这般那般地转达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