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山顶上隐约有黑点闪动。
绳子上下晃动了几下,像是无声的询问。
席停云正在犹豫是否回应,就看到两只手从他的腰际两侧伸出来,一只手搂住他,一只手拉了拉绳子。
席停云的心沉下去。
霍决亲了亲他的脸,“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席停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根绳子,仿佛石化成了雕像。
霍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席停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一点一点地往上扯起,直至笑容完美无缺,才慢慢地转身,道:“王爷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席停云自叹弗如。”
霍决脑门好似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半晌才慢吞吞道:“我可以解释。”
席停云往里走,被霍决一把拉住。
“我的确事先就知道这个山洞所在,也提前派人探过路,但只当做退路,并没有打算一定用上。”
席停云将手腕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我去收拾东西。”
霍决道:“有什么可收拾的?”
席停云的脾气几乎被他前后矛盾的话给磨平了,忍了忍,才从那堆杂物中取出一物,递给他,“上好的羊脂白玉,即使王爷这次没用上,也可以带回去,说不定下次有机会。”
霍决怔怔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看清楚了才发现是一根玉势。他先是疑惑,随即面上一红,恼怒道:“你怀疑这是我准备的?”
席停云默然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
霍决道:“我根本不知道山洞里有这个!”要是知道,有可能不用吗?!“我说过,我一开始没打算一定用上这条退路,更不可能想得这么长远。”
席停云低头叹了口气。
“你不信我?”霍决皱眉。
“我信你。”从山崖下来,他就发现了种种巧合和蹊跷,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他将这些怀疑都埋在了心里,自欺欺人地加了厚土盖住,只为坚持对霍决的信任。现如今,飓风来袭,厚土崩裂,怀疑破土而出,以后必然一发不可收拾。纵然他信了这一条又如何?隔阂形成,再不能若无其事地回到从前。
绳上滑下一个人来,竟是赦僙。
赦僙跳下来,将绳子递给霍决,“王爷,一切照计划行事。那飞龙已然被擒,况照还在逃亡中!不过庞小大和颜初一已征召出兵,想来不日就有好消息。”他看霍决脸上毫无喜色,只是看着席停云,不由纳闷道,“王爷可是觉得那里不妥?”
霍决将绳子塞进席停云手中,赦僙的目光顿时被引了过去。
席停云与霍决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有多固执,此时推辞未必推辞得掉,还会引来赦僙的好奇,干脆道了声谢,抓着绳子直接往上爬。
山洞离崖顶并不远,他只爬了一会儿,就被杨雨稀一把拉了上来。
“席大人别来无恙啊?”大概王府在南疆的形势一片大好,杨雨稀的心情也十分欢畅,笑容比以往都要灿烂。
席停云微笑还礼,“多谢杨总管援手。”
杨雨稀抱拳道:“应该谢谢席大人在危难之中对王爷不离不弃!”说实话,席停云会完全站在霍决这一边是他所料未及的,但乐观其成。
席停云淡然道:“一切尽在王爷的掌握之中,席某只是按部就班罢了。”
杨雨稀眼光何等锐利,自然看得出他的疏离,刚想出言试探,就见霍决一个纵身跃了上来。
鸟伏兽穷(三)
杨雨稀的注意力立刻被带了过去,追着霍决嘘寒问暖,尤其看到他手掌上裹得纱布,神色懊恼得恨不得以头抢地,“王爷受苦了!”
霍决凝望着席停云的侧影,轻声道:“不苦。”
杨雨稀看到他脖子一侧浅红印记,心中一惊,吃不准是虫子咬的还是……人咬的,眼睛跟着朝席停云望去。仔细看席停云,脖子上似乎也有差不多的痕迹,让他惊疑更甚。
席停云注意到他们的凝视,忍不住回过头来。
杨雨稀慌忙收回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道:“那飞龙已经被拿下,等候王爷发落。”说到那飞龙,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折磨他给霍决出气。
霍决看了眼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大山,皱了皱眉道:“阿影呢?”
杨雨稀道:“小影挨了那飞龙一掌,正在休养。王爷放心,此次能生擒那飞龙,小影居功至伟,我绝不会亏待她。”
霍决点点头,看着赦僙上了山,起步往山下走,“其他十一飞鹰呢?”
杨雨稀道:“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无一漏网。”
“重铁环?”
“此人对那飞龙忠心耿耿又深具城府,表面上与那飞龙势同水火,以便联合对抗那飞龙的各种势力一网打尽。若不是赦首领暗中提点,连我都要着了他的道。”
赦僙哈哈笑道:“重铁环的小伎俩如何能瞒过杨总管的法眼?我想起杨总管逼着重铁环下令铁环门攻打那府时重铁环的表情,真是笑得牙都要掉了。”
席停云听他们几个人说得开心,故意落后几步,拉开一丈左右的距离。
霍决还未说甚,赦僙已经忍不住掉转头来拉他,“席大人,你怎么了?该不是吃了几天的果子把人都吃傻了吧?”
席停云微微一笑道:“赦首领也知道山洞里有好果子吃?”
霍决后背一僵。
赦僙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种种误解纠缠,大咧咧地笑道:“怎么不知?我还亲自下去过一趟。陈棍棍也是个奇人,竟然跑到那家眼皮子底下住着。”
席停云道:“你不觉得他是被囚禁的?”
赦僙愣了愣道:“这,我倒没想过。不过陈棍棍这样的人,要不是心甘情愿,谁能困得住他。”
心甘情愿四个字仿佛魔咒一般,圈住席停云的喉咙,慢慢缩紧,让他渐渐喘不过气来。
“席大人?”赦僙见他脸色不好,想伸手扶他,但手刚伸出去,人就被另一个胳膊揽到另一边去了。
席停云靠在霍决怀里,闻着熟悉的气味,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心好似打了个结,还是个死结。他突然弯腰干呕起来。
霍决先是扶着他,后来干脆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也不管会不会吐在自己身上,只是紧紧地抱着,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赦僙和杨雨稀面面相觑。
一个惊异,一个若有所思。
席停云终于停下来,好似生了场大病,脸上血色全无,在阳光下透着一层苍青色的病气。
“一定是山洞太潮湿,又没肉吃……”赦僙同情地看着他,“要马上回去调理调理。”
杨雨稀顺着他的话说笑道:“哦,吃一大碗五花肉就好了。”
赦僙大笑:“再来十只烧鸡一坛烈酒,保管什么病都好了。”
席停云慢慢站直身体,不着痕迹地挣脱开霍决的手,笑着回应道:“好,就照赦首领说的做。”
赦僙没想到席停云这么上路,更加兴奋,“反正那飞龙这头已经处理干净,况照有庞小大他们顶着,接下来没我什么事了,我们就来个不醉不归。”
席停云跟着笑。
杨雨稀见霍决脸色越来越黑,看着赦僙的目光越来越凌厉,忙催促他们先回府再说。
回到那府,席停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洞中六七日,洞外地翻天。曾将他们追赶得走投无路的那府已经完全破败,身着盔甲的士兵们正低头弯腰地清理着地上的尸体。
大片大片的血水顺着石阶往下淌,泥土被染成深红色,到处都是血腥气。
杨雨稀安排席停云住下,不知是不是霍决的指示,住的还是那飞龙之前分给他的房间。没多久,浴桶、美食纷纷送来,果然是有酒有肉。
席停云泡在木桶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发着呆。全身的疲惫被卸了下来,四肢百骸倦得一动都不想动,连思考都暂时地停止了,手和嘴巴只是简单地重复着喝酒这个动作,直到壶空,才缩在木桶里睡了。
时间匆匆。
水渐冷。
席停云在睡梦中打了几个哆嗦,却执着地不愿意清醒。
笃笃。
“席大人!”
呼唤声不客气地入侵梦中,将他强行拉起。
席停云醒过来,发现敲门声还在继续。
“席大人?”
他用手指轻轻地揉了揉额头,“什么事?”
“王爷请您去书房议事。”对方听到他的回答,终于松了口气。
席停云道:“我睡下了。”
“是。”
席停云听着脚步声离去,从水里出来,拿起布擦拭身体,擦到下|身时,脑海中猛然闪过霍决趴在他腿上亲吻伤口的情景,松弛的身体再度紧绷起来。他缓缓坐回木桶里,屈膝环住自己的胳膊,将头埋在水里。
书房。
“王爷与席大人被那飞龙所害的消息传出才一天,况照就借口为王爷报仇,带着大军杀到,反应之灵敏,速度之迅猛,好比伺机而动的虎狼!”杨雨稀嘲弄道。
霍决道:“他的确是。”
杨雨稀道:“我照王爷的吩咐,一边暗中为他清扫障碍,引军深入,一边向那飞龙通风报信,让他派兵迎战。可惜况照为人十分机警,到了第三日就命令大军在原地驻扎,无论我驱残兵诱敌还是找强将进攻,都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