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之鸟(九)
幸好关键时刻腰带的拉扯力停住了,霍决稳稳当当地落在树上,抬头朝他招手。
席停云扑了半个身子出去,手里还紧紧地抓着腰带,若非脚尖勾住旁边的粗木,只怕已经倒栽葱下去了。他见霍决安然无恙,缓缓地松了口气,放开腰带站了起来。
霍决疑惑地看着他。
席停云整了整衣服,低头看着他道:“若我注定难逃此劫,可否请王爷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完成我的遗愿。”
霍决脸色顷刻板了下来,“我们都不会死!”
“这棵树能够承受王爷的重量不表示能够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一个人活总好过两个人死。王爷对南疆来说不可或缺,还请王爷为民保重。而我……”他笑了笑,风轻云淡,“生时,一直为别人演别人,死时若能做一次真真正正的自己,也不算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霍决拳头一紧,面容却平静下来,“你戴着面具,怎么算做真真正正的自己?”
席停云愣了愣,笑道:“是了,多谢王爷提醒。”他说着,真的拿出工具敞开衣服,从胸前开始涂抹,过了会儿,就看到他轻轻地掀起一层薄皮来。
换做平时,霍决一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个动作,期待不已,可此刻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把他拽下来。
面具戴了久了,与肌肤粘合得很紧,席停云用药水刷了好半天才撕到下巴,正要往上掀,就感到腰际一紧,整个人被拖了下去。
原来霍决趁他全神贯注之时,纵身跃起,用腰带将他的腰肢轻轻一卷,拉了下来。
席停云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朝身旁抱去,却被一双臂膀更快地搂入怀里。
霍决紧紧地抱着他,将他放在树干上,抬头看着印得夜空一片灿紫的火光,冷声道:“你就这么想死?”
席停云惊魂未定地抱着,平复着离地刹那心中涌起的难以克制的恐惧。不管理智做出了何种选择,他的感情仍畏惧死亡。
“当然不是,”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尴尬地抬头,“我只是以为……”
霍决吻住他,进攻如洪水一般,轻易地冲垮席停云绵软无力的抵抗,用力地宣泄着心底隐藏的不安和后怕。
席停云双手抓着霍决的衣服,完全没有放抗的余力。他经历恶战又经历生死一线的刺激,在经历狂风骤雨般的热吻,支撑身体的力气几乎要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霍决察觉到他的虚弱,依依不舍地挪开嘴唇。
席停云立刻喘起气来。
霍决看着他迷离的目光,忍不住又啄了好几下。
“王爷,我们还未安全。”席停云侧头。山风吹起被撕了一半的面具,如荷叶般,轻轻摇曳。
霍决边观察四周环境边道:“原来你记得是我们……”他加重我们两个字。
席停云苦笑道:“是,我错了。”
“约好一起进阎罗殿,你若敢毁约,我就让你死不瞑目。”
“人死百了,如何能不瞑目?”
“……方横斜呢?”
席停云后背一震。
霍决面色更沉。
“那时候,只怕我想管也管不了了。”席停云叹息。
霍决突然指着下方某处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山洞。”
席停云眯起眼睛看了半晌道:“光线太暗,看不真……”
霍决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竟然裹着一个火折子。
席停云看着他点燃火折子,随手折下一根树枝点燃,然后丢了下去。
光一闪而逝,但刹那光辉已将山洞照得一清二楚。
“的确是山洞。”席停云道,“可是不知洞有多深。”
“一看便知。”霍决指着下方山壁中间凸起的大石道:“可从这里借力。”
席停云犹豫道:“可是……”
霍决将腰带绑在他的手腕上,“这次你先跳。”
席停云解下腰带,按住霍决道:“我保证这次绝不放手。”
“怎么保证?”
“发誓。”
霍决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撅嘴。
席停云:“……”
霍决见他毫无行动,脸又板下来,“我不信你。”
“……”
霍决用腰带绑手,还绕了两圈。
席停云哭笑不得,“王爷,这……”
霍决道:“要绑牢。”
席停云看看手腕,又看看下面的石头,不动声色地将腰带另一头抽出来,抓在手中,然后不等霍决防备就纵身跳了下去。
那块凸起的石头并不很大,而且上面暗沉沉的,好似长了青苔,落脚时稍有不慎就会滑入万丈深渊。他不敢托大,跳下去的时候已经看准了落脚点,且想好万一滑下去该如何应对。只是当脚真的落地时,情况又猛然一变,快得太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觉身体一紧,被带着朝右下飞了出去。
月光斜照着山壁,黑中带着沉郁的灰蓝。山洞的幽黑在一片黑蓝中十分明显。
席停云看着自己钻入山洞,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说过,我会绑牢。”霍决双手还搂着他。
席停云幽幽道:“王爷好自信,不怕山洞狭小,不够我们容身吗?”
霍决放开手,扯了扯绑在他手腕上的腰带,“可是你跳下来了。”
席停云沉默半晌道:“我们还是看看这个山洞吧。”
“嗯。”
点燃火折子,席停云看到自己身边竟有一棵树,树上挂着几个干瘪瘪的果子,显然是熟过了时候。再往里走就看到一条细细的水流从山缝里淌出来,顺着地势朝外潺潺而流。
席停云道:“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不然此地倒是吃喝不愁。”
山洞外窄内宽,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什么?”席停云指着前面一个四四方方的阴影。
霍决拿着火折子照了照,“好像是个石棺。”
席停云吃惊道:“石棺?”他随即喜道,“既然有石棺在此,那就一定有其他的路!”武功再高的高手也不可能从绝壁上将石棺运下来。
霍决点点头,和他一起绕着山洞走了一圈,竟找到了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具,枕头褥子被子锅碗瓢盆都有,只是放了很多年,积满灰尘。
席停云道:“这里像是有人居住。”
霍决道:“作古多年。”
席停云看向石棺道:“莫非他就是主人?”
“打开就知道了。”霍决顺手一推,将棺盖推了开来。
席停云吓了一跳,本要上前一步阻止,可走到近前却成了探头观看。
霍决道:“只是个衣冠冢。”
席停云看了眼石棺里的衣服道:“是个男子。”
霍决突然伸手将放在衣服上的两根棍子拿了起来,放在火折子底下细看,然后将其中一个递给席停云。
席停云将棍子在手中转了转,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鄙我者,闷声一棍?好……直接。”
霍决把两根棍子的两头接起来,道:“这本是一根棍子。”
“可能因为棍子太长,所以才截成两段。”这具石棺已比一般的石棺长出两尺,竟还放不下这根棍子,可见棍子的长度。
“七十年前江湖上有个使棍子的高手,使的棍子就叫闷声一棍。他个子比一般人高出一尺半,棍子也比普通的棍子长出三尺。不过成名江湖没多久,就失踪了。”
席停云道:“难道是被囚禁在这里?”
霍决将棍子放在地上,将衣服拿起来,手指碰到棺底,感到凹凸不平,立刻拿火折子去照。只见本应平整的石面写着比拳头更大的字——
谁说棍子不能当笔使?我偏能。
惊弓之鸟(十)
字里行间透出的活泼稍稍缓解席停云心中的忧虑,心中也由衷钦佩起这位前辈来。不是每个人被关了这么久之后都能保持如此康开朗的心情。他继续往下读。
也不知道写了这么多,是否有人看到。如果真有人看到的话,算你运气好。爷爷我的玉体和那里泓这个笨蛋合葬啦。他那里风水好,接我过去,不然哼哼……写不下了,看洞顶。
霍决和席停云不约而同抬头,果然看到洞顶被刻得密密麻麻——
上接哼哼。凭你撬棺这个大罪,我一定会准备涂毒的利箭把你射成黑刺猬。想不通为什么是黑的?因为洞里没有火啊……哈哈哈!好吧,言归正传,我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知道你爷爷我的宝府,有什么看上的东西,只管拿去用吧。反正好东西我都带走了。洞口两棵果树是移不动,不然爷爷我也舍不得留下来。要是你来得及时,还能尝一尝果子,酸甜可口,还耐饥。也罢,再写下去棍子都磨成针啦,言尽于此,祝你好运。陈棍棍绝笔!
席停云微笑道:“也是一代奇人。他提及的那里泓是否是那家中人?”
霍决点头道:“若他还活着,那飞龙要叫他一声老太爷。”
席停云道:“看来他和这位陈前辈是至交,不但生前比邻而居,死后还同穴而眠。”
霍决道:“我若死了,只想和你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