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穿过来的。十年前,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天,支撑尚且病弱的身体去见了原主的父亲母亲,然后就听宫人来禀报说:太子妃发作了。
于是在东宫里,他见到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浑身红通通的,像个皱巴巴的猴子。
真是丑死了,他想。
但是,只有他是完全属于他的。
只有他记忆中的他,才是完完全全的他。
生辰快乐。他说。
黑夜中陡然炸响的声音是藏不住的,京城中无数的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都起身走出了房门,或者询问邻人或者询问仆从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们从四角屋檐下走出来的时候,就被夜空中绚丽的景色晃花了眼——夜空非同一般的明亮,暗黑的夜色,璀璨的星辰,朦胧的月光以及绚烂的烟火,这是一种气势磅礴和神秘莫测的美。
太子也被惊动了,和幕僚从屋内走出来,站在东宫宽敞的园子里,欣赏着天上美丽的景色。
“小九费心了啊。”太子殿下发出一声轻声的叹息。
谈斐站在他身侧,看着天上的烟火,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震动。
“这……花费了很多人力财力吧。”他艰难地说。
“最重要的是心意啊……先生。”太子殿下似是欣慰似是遗憾的说:“先生现在……该明白了吧。”
谈斐苦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认命:“方才殿下说,九殿下是个有福气的人……斐看来,谁能被九殿下挂碍在心上,那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吧。”
“先生说的甚是。”太子承认道,旋即又无奈地轻笑:“在孤看来……小九心中,权势富贵,怕是不及澜儿十分之一。”
“怎么会?”谈斐为太子的话而惊诧。
“先生且记着这句话吧……小九他待人赤诚,孤是不愿利用他的。”太子负手走回屋内:“自澜儿出生,他陪着澜儿的时辰是孤这个父亲的数倍。他以十分赤诚待澜儿,澜儿自然以十分赤诚待他。”
“孤为太子,若还不能护住幼弟与嫡子,那这太子不当也罢。”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黄昏,中毒昏迷的九皇子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怀胎十月的太子妃平安诞下下了皇室的嫡长孙。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黄昏,祈舜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皱巴巴的孩子,命运的轨道在此刻汇聚交叠,此后牵扯至深再难分开。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黄昏,晚霞染红了整个东边的而天空,云层翻卷,隐隐有“双龙戏珠”之象。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夜晚,连下了三天的茫茫大雪骤然停了,镇国寺的空怀大师夜观天象,发现紫薇帝星旁有两颗冉冉升起的小星子,正一圈又一圈闪耀着细微又灼热的光芒。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夜晚,空怀大师用毕生修为卜了一挂,在纸上写下了“双龙出,盛世定。交颈缠,阴阳乱。”的十二字谶语。思索再三,却还是将后半张仍沾着血迹的纸撕下来烧了,只让僧童将前半张送去了宫里。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夜晚,夏朝的帝王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写着谶语的纸,在无人的大殿中静坐了半个时辰。然后召来了皇家暗卫,低声吩咐道:“……去让钦天监的人闭嘴。”
而那仅剩的半句濡染了血迹的谶语,则在火舌的映照下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第7章 宫宴
没过两天,就是年节了,宫中的习惯是腊月二十九日宴请群臣,腊月三十则是皇室家宴。
隆平帝元后早逝,后宫长期无主,唯九皇子生母安贵妃位分最高。她虽未执后印,但已实掌后权,这宫中大小的宴请自然是由她负责。
宫中宴请群臣,向来是男女分席的,大臣们在前廷,命妇们在后宫。众命妇早就从自家老爷那儿得了准信,说是皇上命安贵妃给七皇子和九皇子各择一良妻,让他们把自家适龄婚嫁的女儿也一并带进宫去,正好趁着晚宴的机会让安贵妃好好瞧一瞧。
命妇们一想,八成是月前七皇子和九皇子去逛相公馆儿的流言让皇室坐不住了。不过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况且兔爷某种程度上可比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好多了——至少,永远也留不下孩子,也没有登上大雅之堂的可能性。
这么一想,这些在后宅摸爬滚打混了半辈子的夫人们一下便意动了——嫁给谁不是要忍受男人在家中三妻四妾,在外头还拈花惹草呢?嫁给这两位,好歹至少还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王妃。
七皇子风流潇洒,温柔肆意,这便罢了。九皇子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幼子,生母为最有望登上后位的安贵妃,外家又是根基深厚的容国公府,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夫人们不敢再想下去了,看了看自家老爷严峻沉肃的脸,安抚性地拍了拍自己狂跳的胸口。
一定要把自家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进宫去,夫人们下定决心。
腊月二十九,贵妇们早早就一身诰命服带着打扮的娇艳可人的女儿,妆容齐整的来到了安贵妃的居所沉香殿里。
明明是寒冬腊月,姑娘们却艳若桃花,娇羞地掩帕而笑,却笑不露齿,努力做到母亲说的贞静贤淑。
当然祈舜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正忙着和他的七哥交流革命感情。段祈年抄《道德经》抄的都快成仙了,本身就潇洒的气质如今那是愈发的缥缈,简直就要羽化飞升了。
不要误会,这不是抄书抄出来的觉悟,只是抄书抄出来的精神恍惚而已。看到祈舜走过来,他惊诧道:“小九,哥哥我这还可以说是读《道德经》读出来的仙气……你,这又是哪里来的一身仙气?”
祈舜默默地在心里呵呵了一下,砸出来两个字:“饿的!”
他这的的确确是半月不知肉味,硬生生饿出来的。
段祈年:“……”
段祈年:“玄澜不是经常去‘看’你吗?!”
祈舜翻了个白眼:“这解馋和吃饱能是一回事吗?”
这一开口,仙气立刻散了大半,浑身上下缭绕着怨气。段祈年识相的闭嘴了,“怨妇”是无法交流的,看祈舜径直走出大殿,他疑惑道:“诶,小九,你去哪儿啊?”
“御膳房啊,不然还能去哪儿?”祈舜没好气的说道。
“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宴了,你去御膳房干什么?”
祈舜停了下来,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位年长他两岁的兄长,极度鄙视他哥的智商:“七哥,这种晚宴,你哪回是吃饱了的?当然要先去垫垫肚子了!”
出了奉天殿,玄澜也跟了上来,祈舜默契的牵起他的小手,两人熟门熟路的往御膳房走去,边走还边商量待会该让大厨开什么小灶好。
“不若雪虾吧……我听父王说,江淮总督前日新送了一批雪虾进京。”
段祈年默默地看着他那传言中明睿端方七巧玲珑的小侄子……感觉自己心里略有点扭曲。
御膳房的肖大厨感觉压力颇大。他的厨艺在御膳房中本是顶尖的,但因为不太会做人就一直被排挤,好好的一个主厨愣是没几个露面的机会。最近齐王余孽案发,御膳房前前后后抓了一大批人,他反倒因为平时低调而逃过一劫,还按资历提拔成了总管。
如今是他任总管第一次主掌宫宴,自然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可隔壁传膳间的三位皇子皇孙也不是能糊弄的啊!而且这次机会如果抓的好,也是可以在几位皇子面前大大长脸的。肖总管经过长久大落之后的这一番大起,终于悟了,开始认真的处理起食材。
用吊了一天的高汤下了三碗面,将高汤的鲜味充分的浸入面中,然后放入炸的金黄酥香的虾球和蟹球,再浇上精心调制的鲜亮酱汁,最后撒上绿油油的葱花。
肖总管亲自把三晚面端去了隔壁的传膳间,叩头奉上:“今日宫宴,御膳房人手忙不过来,简陋面食,还请三位殿下恕罪!”
“无妨。”祈舜不在意的摆摆手,本就是垫肚子来的,也不求多么精细的吃食。咬一口虾球,咬破外面那层酥脆的薄皮,温暖软滑的虾肉就包裹了舌尖,偏偏到后来又传来一丝丝幽幽的甜凉。祈舜瞬间就眼睛亮了:“你这虾球是怎么做的?怎么到后头会有丝丝的甜味?”
肖大厨腼腆的笑了笑,有些激动的涨红了脸:“禀殿下,虾球的内里加了些微的红豆汁和薄荷末。”
“干的不错!”祈舜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吃饱喝足,三个人就去御花园里走着消食,祈舜一下没按捺住打了个饱嗝,玄澜立刻嫌弃道:“阿舜,你吃的太多啦!你看七叔叔就没有吃那么多!”
祈舜无所谓道:“可是老肖做的真的挺好吃的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玄澜随口说出了真相:“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圆滑的……以前肯定被人排挤的没有冒头的机会呗。”
段祈年笑道:“不过是个厨子而已,你若是喜欢,待王府建好后就向父皇把他讨要了去……父皇还能不给你么?”
“嗝。”祈舜摸着自己略微圆滚的肚子,惆怅道:“父皇最近不是还在气头上吗……最近还是少在父皇面前出现为妙啊。”
“父皇若是真的生气,你我便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段祈年摇摇头。
玄澜也不赞同:“皇爷爷若真是生气,还能容我三番五次溜进和玉斋去看你么?”
“你们不知道书中有句话叫气不打一处来吗……”祈舜幽幽的说道:“那是父皇还没见着我啊,见着我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