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太后张氏。
玄澜少年经历剧变,对人心的观察那是再敏锐不过。他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中明白,他之于太后张氏,不过一巩固地位之筹码。以前是为了巩固太子妃的地位,现在是为了巩固太后的地位。
这一次的争执发生在太液湖边,谢昭仪不知哪句话冒犯了皇后,弄得皇后非要杖打她二十大板,大家都是养尊处优的宫妃,细皮嫩肉的,二十大板谁受得了。最后在苦苦哀求之下,皇后指着谢昭仪身边的大宫女说,“那就打她吧!”
好,宫妃她知道自己不能随意打杀了,一介宫女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还是可以打杀的。
恰逢此时丽嫔赶过来劝说,这两姐妹相见那是分外眼红,丽嫔没说皇后还可能饶那宫女一条命,丽嫔一劝说那就是往死里打了。
最后再三方人马的推挤争吵之下,谢昭仪一个脚滑,掉进了太液池。
当然是脚滑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这点另说。
在皇后还没反应过来愣怔之际,丽嫔已经利索的指挥太监下水救人了,眼见太监都一个一个扑腾着下水了,丽嫔转过头来对着皇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皇后娘娘,臣妾敬您德主中宫,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谢昭仪推下了水!”
好,一句话就给此事定下了基调,皇后反正是说不过她的,皇后素来骄横跋扈大家也是知道的。
这寒冬腊月里,在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里一泡,谢昭仪救上来就发起了高热,一番折腾下来生生去掉了半条命。陛下为显安抚,并且以儆效尤,皇后被敕令禁足凤仪宫,收回凤印,后宫诸事由太后决断。
当皇后无法坐镇中宫的时候,由太后来决断后宫诸事,按理来说,这样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回这个太后心偏得太过了,她自然能够猜出来皇后禁足凤仪宫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捣鬼,必然是丽嫔无疑。
这件事已经定调了,但是后宫之中,太后若是刻意要整治一个妃子,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自然有千百种手段。
只能说张家大房二房内斗的太过,竟完全不像是一家人。很快,太后就网罗好了罪名,还拿出了所谓的证据,罚了丽嫔禁足。
出乎意料的,这一回,皇帝并未像往常一样护着她。
捧高踩低,人走茶凉,一旦觉察到丽嫔有失宠的势头,以往种种对于碧荷轩的优待都不复存在,甚至连基本的份例都领不足了,无烟的银炭变成了黑炭,做夹袄的貂毛也全变成了兔毛,一夕之间,向来繁华的碧荷轩就萧瑟的很。
在这个时候,丽嫔身边的大宫女寒枝悄悄的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宫殿,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在这里等着她,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有一旁合黑衣的下属递给她一包东西,那男人道,“回去把太后赐给丽嫔的香丸给换了。”
若是有朝堂之上的大臣在此,必然能认出这个声音,正是九龙御座上每天对他们发号施令的那个声音。
寒枝又悄悄的沿着小路回去了,然后立刻就偷偷的把太后之前赐下的香丸给换了。
这个冬天是张若碧入宫两年来最难熬的一个冬天,很快,碧荷轩的香丸就告罄了,屋内就只剩下燃烧黑炭时一股焦黑的味道,极其难闻这时候下人说,“之前太后娘娘赐给每个宫里的香丸还有些许,娘娘要点上吗?”
张若碧也着实没有想太多,既然是每个宫里都赐下了的,那就点上吧。
就这么点了半月之后,许是因为入了寒又没有银炭可用,自小养尊处优没吃过这等苦的丽嫔一下子就病倒了,寒枝苦苦去求了太医,才求得一位老太医过来相看。
老太医一进屋,问到屋内混杂的气味就狠狠皱了眉头,再给主子一把脉,那真的是一副当说不当说的表情。
“老太医但说无妨。”丽嫔虚弱道。
“娘娘的确是受了寒,微臣开两幅方子,娘娘修养几日便好……只是……”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这个只是最折磨人,老太医踌躇道,“只是……按脉象看……阴脉受损,娘娘今后恐于子嗣有碍!”
一瞬间仿佛一道惊雷当空劈下,眼前白光一片,张若碧久久回不过神来,颤抖着问道,“老、老太医……您说什么……”
老太医一个磕头,“娘娘保重!”
一瞬间屋内只听见躺在床上的丽嫔急促的呼吸声,伺候的人全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许久才听得她道,“可知……是为何?”
老太医起身,仔细辨识了屋内的糕点、食物盒香料,连每一个婢女身上佩戴的香包都不放过,最后捧着正在燃烧的小香炉,恭恭敬敬奉上。
张若碧看着那小香炉,只感觉脑中一阵眩晕,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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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水轮流转,在丽嫔禁足之后,太后去求了求皇帝,提早将皇后的禁足解了。
把皇后叫去西宁宫,又是好一番说道,滔滔不绝旁敲侧击的说了一天,中心思想无外乎一个,趁着现在没有丽嫔争宠赶紧抓住皇上的心,至少肚子里要有一个嫡长子,万万不可让丽嫔生下头胎。
之后还给了她一包药,让她给皇帝服下,说是更加容易受孕。
张若紫刚刚禁足被放出来,还是老实的,皇帝的翻脸无情实在是让她怕了,这下立刻点头应是。
玄澜听到应龙卫的禀报不屑一笑,这辈子谁都没能耐生下他的嫡长子,除非那人会生。
“去,让这些话传到丽嫔的耳朵里去。”
于是当丽嫔走过回廊,不经意间停到两个小宫女在聊这件事时,整张脸都被愤怒扭曲了,那句“万万不可让丽嫔生下头胎”就像一把刀子直直的戳进她心里去。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渗出血迹也不自知。
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奈何脑子就像着了火,各种阴暗的念头不停的盘桓回转……也罢,既然你不仁,就勿怪我不义。
某一回家宴,皇后献上一舞“霓裳”,技惊众人,艳冠群芳,陛下当日便在凤仪宫留宿。
之后好几日,陛下皆宿在凤仪宫。
丽嫔禁足之后,这是轮到皇后受宠了,一时间立后恩爱无两。
张若碧眼里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手扶在寒枝的臂上,捏的她忍不住吃痛。
“霓裳”算什么,京都贵女里她的一把好嗓音才是真正超越了众人了的,着人去给伍什大总管送了银子,只愿他能在陛下路过周边的时候引他往碧荷轩走一回。
回过头伍什就老老实实的向陛下请罪,银子放在地上,叩头听候吩咐。
玄澜不以为意,瞟了一眼就随口道,“给你的你就收着。”
于是此后张若碧日日一身清浅的素淡衣服,抱着一把琵琶倚坐在庭院,面上不施脂米分素颜朝天,倒是更显几分清丽。
终于有一日,婢女跌跌撞撞的跑来,按捺这兴奋的声音,“来了来了……陛下往这边来了。”
张若碧立刻抱好琵琶弹奏,一张口就是缠绵悱恻的靡丽:“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注1]”好一个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承庆帝大步流星踏进来,低沉的声音还带着笑,“爱妃可是在怨朕?”
“臣妾何敢?”一低头,我见犹怜,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理所当然,当夜承庆帝留宿碧荷轩。
丽嫔复宠。
第68章 十九
皇后刚刚没受几天的宠爱,丽嫔就又复宠了。
因着皇后本人平日里着实是骄矜蛮横了些,以至于后宫诸妃都在幸灾乐祸,没一个帮她说话的。并且心里难说有多少庆幸,以往只有一个娘家和身份做倚仗,就在后宫横着走了,如果又得了帝王的宠爱,说不准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好日子过。
所有人都道丽嫔复宠总好过皇后得宠,好歹她们在丽嫔手下还能有一条活路,不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一个个都带着人带着礼去碧荷轩,一时间碧荷轩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谢文萱裹着厚厚的皮裘,绣花鞋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脚印,侍女给她打着遮雪的伞,主仆两人往碧荷轩赶去。月前那一场落水去掉了她半条命,现在一受风就咳嗽个不停,她永远都忘不了太液湖那冰冷刺骨的湖水,更不会忘记那个把她推下湖水的人。旁人只道是皇后心狠手辣,一怒之下把她推入湖里,唯有她在回首之间,看到了那只带着翡翠玉镯的手——翡翠上雕刻着鱼戏莲花,那是滇南上供的极品帝王绿翡翠,不久前伍大总管亲自捧着,赐给了碧荷轩。
这姐妹两个一般货色,不,这后宫诸人都是一般货色,包括她自己。
曾经少女慕艾,尚能在御花园里拦下王爷,只盼能同她说上两句话,也好断了自己的念头;如今入宫两年,她不是也能一脸平静的去给差点杀了她的仇人道喜么。
有什么不能忍的,深宫重重,步步危机,只愿兄长在宫外一切安好。
偶尔顺着飞起的檐角看向宫外,看向遥远的边关……罢了,那人,已不是她能想的了。
一场富贵,一场荣华,一场豪赌,一生枯寂。
不过是一出纸醉金迷闹剧,一首步步惊心的曲。
碧荷轩里,除了皇后之外,几乎所有的妃子都来了,同众人寒暄的本事她也练得炉火纯青,丽嫔问她身体好些了没,她道好些了,言谈之间未露一丝破绽。
待得寒暄完后所有人离开,张若碧才静下来,静静的喝了一杯暖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