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所风靡之物,向来其他地方的达官贵人们所趋之若鹜的,如今半年过去,王氏焰火早就趁着那一东风将自己的名号传到了大江南北,许多商号里都有它家特制的焰火炮竹。
七月二十五日,雁西军出兵犬戎。
犬戎人收到雁西军主动求战的消息毫不怯战,立刻就整顿军队,首先仍然是他们的骑兵在打头阵。
犬戎人的骑兵向来骁勇善战,他们所配备的军马也都是整个草原上养出来,最好的那一批马,一头头都是膘肥体壮,桀骜凶猛。当犬戎人的骑兵一排排整齐的排出来准备冲锋的时候,气势向来无人可挡,边关的守军如果不想损失惨重,那便只有退城守避的份。
然而这一回,祈舜是特意来打破这个魔咒的。
交战当日,雁西军兵分三路,两路佯攻,从侧面袭击犬戎军大营,正面攻击那路兵马最多,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动作。而祈舜则带了两队人马早早的就守在了正路兵马前两旁的低矮山丘上,身后一排一排的全是弓箭手。
这个距离其实已经超出了弓箭的射程,当箭支从高空落下的时候,后劲早已用完,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了,堪堪一挡就能挡住。所以犬戎人并未对旁边山丘上的两只小队有什么警惕,山丘上光溜溜的除了草地和荆棘丛连高大的树都没几棵,是不用担心滚石战术的,而山丘上的人冲杀下来必定要一定的时间,当他们冲下来的时候自己的骑兵早就呼啸着跑过去了。所以犬戎人并未在这两个低矮的山丘上安排什么人驻守,轻而易举的祈舜就把这两个矮峰占领了。
祈舜站在矮山丘上,看着不远处犬戎人的军营一片尘土沸腾,想必是佯攻的两路兵马已经开始搅和了。而这边正路军爷开始大肆张扬,马蹄踏踏鼓声整天,生怕犬戎人不知道正路兵马在这。斥候队出来探听情况后被正陆军的阵势下的狂奔而回,然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祈舜就看到犬戎人迅速整合出了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群犬戎蛮子碰到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想着由骑兵出来冲杀。
既如此,那这队骑兵,就不要回去了吧。
他身后的一排排的弓箭手,每一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普通步兵,步兵的手里捏着火折子,腰间的备用的箭筒里,每一支弓箭上都死死的绑着一枚王氏焰火所制的大好炮竹。
祈舜看准时间,在这一支骑兵已经一半跑过了矮峰的时候,眯着眼睛冷静到:“放箭!”
于是一旁站着的步兵迅速吹燃火折子,点燃炮竹上长长的引火索,弓箭手迅速将简射往矮峰下犬戎人的骑兵大队。
白日里陡然升起几朵焰火。
炮竹炸响的声音噼里啪啦,马群大惊。紧接着,无数数不清的炸响声在马群中响起,火星炸到了马尾或者捡到了马腹上,爆炸般的声音在马耳旁乍开,马群在一瞬间失去掌控。一个个犬戎人的勇士被从马身上甩下来,然后在眨眼间被混乱的马群践踏至死。
尘土沸腾一片混乱,马的嘶鸣以及人的惨叫贯满了耳膜。
后续跟上来的骑兵队不知所以的冲上来,立刻就被混乱的马群冲散了队形,第二支骑兵队的战马本还是安静受控的,但被疯狂的战马嘶鸣几声,于是也不安的躁动起来,队伍中又凭空炸出了几声巨响,天空上缓缓盛开了几朵巨大的牡丹——于是马群更加不安疯狂了。
带到这两支骑兵队的将领腾出手来的时候,两旁矮峰上早已空无一人,祈舜早就下令撤退了。
在他撤退之前,久久不见动静的正路军迅速的动起来,快速冲过两军之间的距离,对乍乱的犬戎骑兵进行绞杀。
祈舜悄无声息的脱离大军,迅速回到雁西候府,玄澜并八百太子亲兵早已收拾好静静的等候在这里。
这场战役的结果他已不用去看,必然是夏朝大胜,犬戎经此一役骑兵折损严重,至少一两年是不可能折腾出来什么风浪了。
——此战日后被称为“白日焰火”之战,被后世所有的专家学者认作是热兵器发展的起始点。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当时在雁西军绞杀犬戎骑兵,为这“白日焰火”之战奠定大胜之基的同时,是不会有人想到,在一战大胜犬戎,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庆功的时候,这一场战役背后最大的策划者甚至没等到此战结束就带着他年幼的侄子奔袭回京都了。
太子的死必然瞒不了几日,一旦暴露出去,飞鸽传书回京都,截杀他们的队伍就会一波一波涌来,所以他们必须要先发制人。
此次千里奔袭,除了八百护卫亲兵,就只有他和玄澜两人,不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甚至连太子的尸身都已然用冰镇在雁西候府,只待京中大局落定,再将其迎回风光大葬。
段玄河也被留在了雁翎城,至于他如何处置,皇兄生前曾交代他由玄澜亲自决定。他心里明了,这是对玄澜的一次考验,也是对一次锻炼,身为上位者,必须要摒弃妇人之仁,该杀该囚,要果决并且心中有数。
玄澜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隔着木栏看着自己的哥哥看了半刻钟,就做出了决定:“他可以弑父。玄澜却不能弑兄。”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神情冰冷没有一丝一毫对兄长的眷恋,果不其然:“若我们回京大事成了,再派人把他接回去,届时再论如何处置不迟;若我们在京都功败垂成,就让人给他一被毒酒罢。”
祈舜心头复杂万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清楚,这是最合适的做法,身为上位者,必须要能够保持绝对的冷静,不被仇恨蒙蔽头脑,不被感情迷惑双眼,在最险迫的时候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如果最后玄澜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那么他身上是不能背负弑兄的名声的,即便那个兄长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他说不清该欣慰还是该害怕,好像他现在就能透过时光看到十年后玄澜的样子——理智冷酷心性狠绝,权势平衡在他翻覆之间,轻描淡写的处理好所有政务,不动声色看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忍的时候勋爵加身无上荣宠,狠起来转身就能抄家灭族毁你满门。
他轻叹一口气,把小侄子抱上马坐在自己身前,此次千里奔袭他们又是同乘一骑。
祈舜在玄澜耳边轻声说:“腿受不住就直说,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顿了顿又说,“你受委屈了。”
玄澜的腿伤还没好彻底,只是初初愈合,好在边关什么药都没京都好,唯独金疮药品质极佳——只是一路上伤口崩裂然后上药愈合,然后又崩裂上药,少不得一顿苦楚,甚至可能留下隐患,但他们此刻别无选择。
“玄澜不会觉得自己委屈。”坐在他身前的小人面容坚定冷毅,再不见一丝一毫的娇贵和矜弱,“阿舜和这些亲兵叔叔是为护送玄澜才踏上这条路,玄澜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怎会觉得自己委屈。”
第31章 归京
一路上他们都尽量避开官道,路线弯弯折折难以预料,尽管如此,在深入中原腹地的时候还是有追兵追了上来,起初还是一拨一拨偶尔遇到一些截杀的队伍,然而月深入中原腹地追兵越多,几乎已经上升到了一天一次的地步,更甚在今天,他们甚至遇到两拨队伍的围杀!
祈舜心惊,没想到他那二哥对军队的渗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路奔袭,离京都越来越近,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从曾经的满员八百到如今不足五百——仅今天双向杀,就让他们损失了将近百名的护卫。
这是一处临近城镇的矮山,并不在深山密林,山脚还有稀疏的灯火,赫然便是一座村庄。
只要今夜没有追兵,那应当是没有危险的,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今夜是他们难得可以休息的夜晚。
他们只生了一堆篝火,因怕篝火生的太多引来野兽,好在此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不然若在寒夜只生一堆篝火,这些护卫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所有人三三两两的或靠在一起或靠在树上,沉沉的睡去,守夜的人警惕的望着四周,一刻也不敢松懈。
祈舜和玄澜坐在篝火旁——这也是他们仅剩的待遇了。祈舜靠在一棵樟树上,玄澜趴在他腿上沉沉的睡着。
这数日千里奔袭风餐露宿的生活他并没有不太适应,毕竟有些生死间留下来的东西终究还是刻在了骨子里,即便他重活一世又过了十年安逸的生活。但危险一旦来临,灵魂本能的反应便让他迅速应对起来。
夜空星河璀璨,点点闪烁的星光折射道树林里,静谧幽森。他竟然难得的忆起了前世——那些已经模糊到久远的记忆。
他两世皆为天子骄子,前世生在顶级的红色豪门,却少年桀骜执意进入特种部队,年轻的时候达到单兵能力的顶峰,和几个单兵最强的战友一起转入军情二处,成为军委最隐秘也是最强悍的尖刀。后来听从了父母的劝阻才转入了相对安全的国安,他见过最不堪的罪恶,最龌龊的人性,却更加坚定内心的原则与信仰——一直到最后为国而死。
这一世,虽然从原主的记忆里来看有点波折,但他醒来的时候,这幅身体已经是皇室的九皇子了。生母为最有望登上后位的安贵妃,外家是树大根深的容国公府——如何当不得一个天子骄子?前世的阴暗磋磨看的太多,也太多次经历生死一线,这辈子他指只想轻轻松松的当他的闲散王爷,潇洒快意的过完这一生,那位置谁爱坐谁坐去,反正他是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