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哲死了,失去了这个人,凌涵比失去自己的生命还要痛。
他的一生中,本来真心肯待他的人便不多,好容易有了庆哲,却因护他而死。而他却为了那该死的起死回生丹。
他想要挽救娘亲不多的生命,可是他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换来庆哲的死亡,起死回生丹用来救庆兴,而娘亲……
难道这就是命么。
难道无法扭转命运么。
庆兴脸如白纸一般,听到凌涵的话后,他攥紧了拳头,身上的血又片片晕染开来,因为失过血过,他的身子显示出一片颤栗感。
凌涵见了,小脸露出一丝惶色,憋了半天,只道,“是我疏忽了。你放心,从此之后,凌涵的一切皆与你们马氏无关,我会倾力保马氏平安的。”
蒙贤与顾晟他们,即使是为自己而死,凌涵满心装着的只有为他们报仇的意志。而庆哲之死,使凌涵看到庆兴后,满心藏着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愧疚之感。
也许马氏并不属于他凌涵,他们是属于忠于老夫人的。与其让自己这样愧疚下去,凌涵愿意遵守当初对庆哲的承诺,让马氏退离自己,让他们平安。
庆兴紧咬着牙,一字未发。
凌涵知道他是默认了,脸上浮起抹自嘲的笑意,他仰起头,将眼底的湿意逼回,想得到一个人的心,真难呵。
忽然间,他心中有些想念庆哲。相信那张秀气的孩子似的脸,那颗赤胆忠心,那双眼睛里面只有自己的庆哲。
庆兴不同,从一开始庆兴是被他逼迫的。
现在,凌涵放他自由。
他不再说什么,抬步明外走去,前脚刚迈出门,身后传来床榻嘎吱的声音,紧接着庆兴哑涩的声音铿锵传来,“世子以为这一切,就这么完了么!”
“究竟是谁杀了庆哲!”
“我要亲自手刃了他!”
凌涵身形滞住,转身,目光莫测地朝榻上的人看去,眼底有一瞬间的惊讶滑过,继而化作如海的深沉与赞赏:原来,马家的兄弟,都是一样的。
过没多久,翎王府便传来了信,凌涵打开信一看,是轩辕鸿亲笔所书。
凌涵看罢了书信,便沉下了脸,秀气的眉打成了个死结,面色青白一片,干净的瞳仁笼罩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痛色。
凌翰辅算计罗氏,那么他凌涵也该让魏齐侯尝点颜色才行。只不过轩辕十四书信上说得明白,他的父亲凌齐,马上就要回来了呵!
凌氏国公府内已经收拾一新,虹悦院与往常一样,再不见半丝血腥,他娘亲的所色好了许多,至少不必每日卧榻,更不必再吃那些药了,可惜东方哲只给了一半的药,而那颗起死回生丹,也拿来救庆兴了。
凌涵抬步入院,罗氏正在院中侍弄着茶花,见他来,伸出柔白的手朝他挥了挥,“涵儿过来,娘亲又培育同一株新品种来,你看这茶花,花中带粉,招得蝴蝶最多呢!”
罗氏满面笑意,这几日她日、日去老夫人院子请安,婆媳相处好极。方姨娘是个会说的,前后侍候得紧,罗氏无不感到满意,同时心里面也明白,方姨娘管着府中的中馈,待自己好,是想继续管理下去。
凌涵来到近前,伸手撕一朵饱满厚实的花瓣,“啪”的一声就被罗氏打了手,嗔道,“怎么手贱,伤害花作甚?”罗氏不满地道。
凌涵望着这盛放的花朵,莫名地笑了笑,声音低沉,脸上却不见半丝喜意,“娘亲,这花儿有你的保护,长得真好!可是,如果以后娘亲培育出比它更美好漂亮的花儿,而它已经开败坏了,娘亲还会喜欢它么?”
“怎的说话越发地让人听不懂了。”罗氏抿着唇,不肯回答凌涵,只是轻轻地摆弄花,不时地浇上两下,不时地赏看着花瓣上带露珠的纯净感。
“娘亲,爹爹快要回来了,您想看到他吗?”
凌涵问罢这话,就见罗氏瞳孔中映着的盛放的花儿瞬间凋零成枯,他从那柔软如水的目光中看出了痛色,凌涵皱紧了眉头,压抑着声音道,“娘亲若是不想看见爹爹,我们……可以离开。不是还可以和离吗?”
“混账!他是你爹!”
听了这话,罗氏一反常态,低低骂道,脸上顿时铺满了强纳出来的当家夫人的官冕大气的笑意,终于问道,“你爹爹要回来了,是不是打了胜仗,他要回来,我自是要亲自去迎接他的,你是嫡子,以后不可再说刚才那般造次的话。”
“不过是个国公之位而已,孩儿不稀罕!”
凌涵扭过头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罗氏一巴掌拍到凌涵脸上,不轻不重,却掴出了响声,她秀气的眉攒了起来,看陌生般盯着凌涵,“不论你刚刚说什么,这样的念头,从此给我打消,以后都不准有。你是国公府的嫡子,以后是国公爷,除此之外,没有意外。”
凌涵扬起脸,清澈的眼瞳中黏稠着化不开的悲哀,一丝一缕漾荡在眼瞳,花瓣上的水珠一粒粒落下,他的眼瞳却直直地盯着罗氏,一丝一毫地纹理纳入心上,印入脑中。
“国公爷这个位子,就那么重要吗?”凌涵垂下长长的眼睫,面无表情地问道。
罗氏大诧,颤抖地收回手,柔柔的脸庞仿佛刮过一丝狂风暴雨般,最后化作一片灾难后的荒凉枯萎,她闭了闭眼,眼角的泪水滴落下来,最后深深一叹,“当年对你爹,只是喜欢,却不料,他离得越远,便越喜欢,看到他一房房的姬妾,那喜欢便化作了痛,有多喜欢就有多痛。你外公是大将军,国公爷这样的位子,娘亲也不稀罕。可是娘亲知道,偌大的西炎国,娘亲只喜欢你爹爹,而你的祖母难得待娘亲至好,而恰恰好你爹爹的地位足以匹配娘亲,于是……娘亲便走到了今天。涵儿,你不想做国公爷吗,如果你不想,娘亲不勉强你。”
她知道经过凌翰辅一事后,老夫人对凌涵很是冷淡,罗氏想解释,老夫人这样做,是知道凌涵已经长大了,有一些感情已不需要再浮于表面,只要藏在心里就可以了。
就算现在老夫人未处置凌翰辅,可对他,老夫人已经心凉了。
现在凌涵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厌倦了吗,他害怕了吗?那一夜,国公府到处是血,他从小生在优渥之地,从来未见过血腥,现在他打退堂骨了吗?
“娘想让孩儿做什么,孩子便去做。”凌涵道,“只是爹爹的小妾那个叫飞儿的,已怀上了子嗣……方姨娘掌家,娘亲的身子不好,若是周姨娘再……”
“放心吧。这次你爹爹打了胜仗,也许还会再纳几房吧。涵儿,你身为嫡子,该有宽宏的气度,你要明白,你不可能是这个府中最小的孩子,你爹爹以后还会有很多儿女,这一点你该向凌翰辅学,他不是看着你二哥以及你降生的吗,你看他,一直都那样上进,从来同有抱怨过什么。”罗氏温声劝道。
凌涵听到这,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娘亲已经没有那样在意凌齐有几个小妾了,他吁了口气,只是说道,“若是爹爹打了败仗呢?”
罗氏一怔,脸的表情凝结起来,低声喃喃,“凌齐虽然手中握有四十万兵马,只是他手中的兵从来没有打过胡人,若是败了的话,倒也可以理解,胜败乃兵家常事……”
只不过,这种失败,皇上会容忍吗?
罗氏心下不确定,她的父亲罗大将军镇守边关,偶尔亦会有败绩,只不过凌齐不能与罗将军相比。罗将军镇守边关,一直防御得死死的。而凌齐,久在帝都,久在皇帝跟前,皇帝对凌齐充满信心,这一仗更是没有遗漏,若是失败的话,皇帝的内心受挫,亦绝不会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句话能解决得了的。
“其实爹爹每日不缺女]色,若是他败了,倒是真正能赋闲在家,好好跟府中的那些姬妾玩耍了。”凌涵凉凉地笑了,“爹爹回来,府里面的姬妾都全了,到时候少不了风波,娘亲,你身子不好,便少出去吧。”
“全了?”
罗氏偏头看凌涵,对他这句话的意思还不太明白,想仔细问,就见凌涵绕开了话题,带着一丝兴灾乐祸的余味,“爹爹打败仗,能常在府中了,到时候娘亲也能时常看到他,我们一家人,正好,好生团聚团聚!”
顾晟等四人回来,凌涵听了,将四人交到外院去做事,当长工用。德胜来到近前,问道,“不必向老夫人交待么?”
即便是老夫人不问,方姨娘也会问,尤其是府中多出四个人后。何况顾晟等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他们假用吴于玉名义,甚至找到一个与吴于玉相仿的人,借以震慑全军。这四个人早不适合留在军中,更不可能再被送回到罗大将军的兵马之中。
凌涵只能将他们留下来,留在身边。
“方姨娘若是问起,让她来找我。”凌涵只道。
德胜一听就明白了,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凌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庞有一丝怪异的扭曲。
这时候蒙贤提刀进来,看到离去的德胜,朝凌涵道,“世子,这个人,要不要除了他?”
反正是但故院的人,蒙贤每每看到凌涵见德胜时,那眼神,带着复杂又难解,好像是在看一个怀揣着宝物的十恶不赦之徒。蒙贤倒不觉得杀德胜有什么困难的,只是看着凌涵这样子,不如让德胜死了,算是给世子一个痛快,也让德胜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