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显然对他十分满意,想了想,又将心腹唤来:“景王那里如何了?”
“回陛下,景王府没有任何动静,景王殿下除了入宫觐见,便是在府中练武,一概不见客,许多大人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
皇帝想到那些大臣,面色微冷:“哼!平日里都不将景王放在眼中,如今倒是风向转得快。”
心腹聪明地闭嘴,不敢接话。
皇帝又问:“毅王呢?”
毅王便是四皇子。
心腹恭敬答道:“毅王殿下近几日开始走动了,偶尔会与一些大人有所接触。”
“哪些人?”
心腹报了一连串名字。
皇帝黑着脸听完,最后面露诧异:“没有王丞相?”
“没有,听闻因为王丞相婉拒了与郗氏的联姻,郗太尉恼了他,两家已经许久不曾来往,连着毅王那里也……”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
他能掌握的,也就只有京中的消息了,即便是京中,若有人诚心阻挠,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至于其他各地,因门阀士族势力庞大,想要伸手,更是难上加难。
大晋开国至今,做皇帝的一直有这种无奈之感,尤其迁都建康后,司马家族越来越力不从心。
皇帝心烦意乱,又问:“睿王府如何了?”
“回陛下,睿王府已经修缮一新,再过几日便可入住了。”
睿王府是现成的宅院,许是出于皇帝的猜忌,挑的这处宅院与景王府距离较远。
司马嵘面上无可无不可,心中却是冷笑:若真有心,隔着千山万水都不成问题,自己与皇兄之间又何惧这一丁点距离?相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如此反倒更为安全。
司马嵘在宫中过了一段时日,谨慎地避开了各路妃嫔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反击,在旁人看来似乎颇为软弱,一直安然无恙到现在,无非是运气好罢了。
后宫妇人如此轻视,各路外戚得到消息后却更为警惕,纷纷提醒:一次跟头都没栽,岂是运气那么简单?万万要当心!
妃嫔们不以为然。
司马嵘暗笑,和庾嫔那毒妇相比,这些妃嫔的手段颇入不了他的眼,只是长此以往终究有些累,搬出去住到底可以松口气,虽然外面那些大臣也不省心,好歹不让他厌烦至此。
即将出宫之际,郗贵妃送来一些宫人,男女皆有,话说得冠冕堂皇,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司马嵘差点笑出声来,随即毫不犹豫地拒绝:“多谢贵妃好意,王府所用之人已经挑好,不劳贵妃费心了。”
郗贵妃面容慈祥地轻轻一笑:“这……所谓长辈赐不可辞……”
司马嵘失去耐心,勾了勾唇角,眸色转冷:“这宫内,本王的长辈只有父皇与太后,贵妃只是代掌凤印,连本王挑人都要干涉?”
郗贵妃连日来见惯了他温和的模样,陡然见他变脸,大吃一惊,再加上“代掌凤印”一说刺在心上,难堪至极,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苍白着脸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转身之际,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
当真是小瞧他了!
司马嵘入住睿王府,自然少不了大摆宴席,各路蠢蠢欲动的大臣终于等到试探深浅的机会。
丞相府中,王述之不假他人之手,将墙上的画像一幅幅全部摘下来,仔细珍惜地卷好,堆成一大摞,看着面前的小山,眼底波光漾起温柔,伸手在卷轴上摩挲良久,唤人进来:“收进匣中,一张都不能少。”
之后便带着匣子去睿王府赴宴。
在众人面前,二人见面诸多客套,就连眼神交汇都尽量减少,生怕一个不小心便露出破绽。
推杯换盏之际,王述之借着袖摆的遮掩,握住他的手。
司马嵘指尖轻颤,连日来空荡荡的心口顿时被诸多情绪填满,只匆匆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深潭骤起风浪。
“下官送给睿王殿下的贺礼中,有一样特别的。”王述之低声说完,迅速松开手。
司马嵘指尖动了动,心底又空了。
酒终人散,司马嵘叫来管家:“各位大人的礼单呢?”
管家恭敬递上礼单。
管家是皇帝安排的人,这样的人在府中还有不少,司马嵘心知肚明,接过礼单朝他看了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
迅速找到王述之的礼单,又抽了几份混在一起,唤来一名可靠的下人,吩咐道:“这些贺礼都搬到隔壁厢房,里面皆有字画,当心一些。”
“是。”
管家探听到消息,只以为他爱好字画,并未多想。
贺礼搬好,司马嵘摒退旁人,翻了翻王述之送来的那一堆,目光落在一只匣子上,取出来打开。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伸出手。
卷轴一幅幅展开,司马嵘目光微颤,看得极为认真,明明不曾饮酒,却有了熏醉的感觉。
待所有画像看完,数了数,正与分开的日子契合。
司马嵘摩挲着这些画像,怔怔出神,向来清冷的黑眸中温柔尽现。
第七十三章
王述之顶着一张笑意盎然的脸回到丞相府,因一路都在回味司马嵘被他捏住手心时的反应,眼底的柔情恨不能化成春水。
府内众人见他心情如此之好,一时也跟着高兴起来,上上下下好似过年一般喜气洋洋。
晏清公子依然不见踪影,不过自从某天夜里丞相大人不再赖在书房不肯歇息之后,丞相府上空笼罩的阴云便散了,如今更是灿烂明媚。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是不是丞相放弃晏清公子,不再惦记了,这种猜测让婢女们伤心得又掉了数次眼泪。
丞相不要,我们要啊!可如今人都找不到了,难道真要嫁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么?命真是苦!
只有亭台楼阁自认找到了真相。
王亭看着王述翩然而去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捂着嘴悄声道:“丞相将那些画全都带走了,回来时又笑成这副模样,我猜八成是早就找到晏清公子了。”
另外三人满面疑惑:“找到了为何不将人带回来?”
“笨!晏清公子让丞相给……”王亭挤了挤眼,送了一个意会的眼神,“晏清公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回来。”
“噢——!”三人恍然大悟。
“丞相定是将他安置在外头,金屋藏娇了。”
“嗯!”三人齐齐点头,一脸赞同。
正说着话,屋内突然传来王述之的声音:“王亭,你们几个进来。”
亭台楼阁麻溜地跟进去。
王述之抬袖闻了闻身上的酒味:“热水备好了?”
“是。”
“嗯,将我的夜行衣取出来搁着。”
四人彼此看了看,俱是“果然如此”的神色,齐声应了,伺候更衣的,伺候沐浴的,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一通拾掇,王述之换上夜行衣,正准备带几个护卫出门,却见裴亮带着一个人匆匆而来。
“丞相,大司马来信。”裴亮说着侧身让开,跟在他后面的信使上前两步,双手递上一封书信。
王述之敛了笑意,眉心微蹙,不满地瞥了裴亮一眼。
裴亮硬着头皮不吭声。
最近荆州频频来信,王述之烦不胜烦,再加上心中还在思量,便没有给出实际的回应,并且吩咐过裴亮,叫他先顶着。
如今倒好,顶不住也就罢了,竟直接将人带到跟前来,这不是逼着自己答复么?
裴亮虽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心中却直叫冤枉,见他一脸不痛快地拆信,纸张抖得哗哗作响,生怕他一怒之下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忙低声开口:“丞相……”
“嗯?”王述之抬眼看他。
裴亮朝身侧的信使指了指。
王述之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来人的身形十分熟悉,凑近些打量一眼,面色微变,忙转身:“随我来书房!”
三人匆匆进了书房,裴亮点烛沏茶,无声退出,站在门外守着。
王述之看着来人,似笑非笑:“堂兄胆子不小,也不怕被人发现,传到皇帝耳中。”
来人抬起头,挺直腰背,面容与王述之有七分相似,正是他本应在荆州的堂兄,王豫长子,王重之。
王重之看他一身夜行衣,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王述之笑了笑:“原本打算去一趟幕府。”
王重之并未多想,只随意点了点头,又道:“听闻睿王今日在府中摆宴,你应当也去了,不知热闹与否?”
“自然热闹。”王述之语气平平,不欲多谈。
王重之面露不悦:“上回你假传父亲之命,阻碍刺杀,如今睿王春风得意,对我们大为不利,你是否该给父亲一个说法?”
“有这种事?”王述之面露诧异。
“还装?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拐弯抹角。”王重之掀袍而坐,端起茶盏满饮一口,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几分严厉,“此举究竟是何意?你何时与睿王勾搭上了?这么做,将父亲置于何地?”
王述之听见“勾搭”二字,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抹细小的弧度,旋即正色道:“堂兄何必说得这么严重?睿王若真有什么意外,你以为皇上查不出来?想要他出事的人不少,伯父何必做那出头椽子?”
王重之虽为武将,性子也较为冲动,可头脑却不笨,听他这么说显然不容易打消疑虑,直直盯着他:“你可是与睿王联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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