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相爷拉着赵永昼的手,一再叮嘱他多来走动:“我现在老了,可怜身边没个体己人,半夜睡不着,起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永昼怎么觉得这老人家突然变得粘人了许多,一再笑着说:“只要您不嫌弃我,我晨晚都来给您请安就是了。反正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得了这个承诺,相爷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国相府。
赵永昼笑笑,转身独自回了白府。今天休假的人不只赵永修一个,封不染也在白府。赵永昼回去的时候,一屋子的人正准备在用晚饭。不仅封寻和云衡,连封岚印也在。
“白儿回来了?快来。”子清忙着拉过他,巧儿取了一副碗筷。
赵永昼没什么胃口,白日在天一寺用了素斋,再瞧着这满桌山珍海味,不怎么想吃。封不染见他眼眶红红,食不下咽的样子,饭桌上也没问什么。
“云叔,你这回走,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呢。”封寻问道。
赵永昼这才抬头问:“真人要走了吗?怎么不多留些日子?”
云衡笑笑,“哎。你们也知道,我这人不喜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脚停不住。修道之人么,就该走遍天下才对。至于来日么,这个就不清楚了。缘分到了,很快咱们就会再见的。”
云衡这么说了,赵永昼也不好留他。本来想问问禅心的事,但是饭桌上不好问。本是打算饭后夜间休息前去问问的,谁知刚走到拐角处,却看见云衡跟羑安两人站在花园里,低声说着什么。
心下奇怪,一回头,却见子清站在拱门处,望着两人发呆。赵永昼皱起眉头,走过去轻声喊了声。
子清见他,垂下头转身进了前厅。赵永昼跟过去,“怎么回事?”
子清嗫嚅了片刻,想着还是说了:“云衡真人打算带羑安去万卷山上修养一段时日,说是对他身子有好处。”
“那羑安明日也要走?怎么没跟我说呢。”赵永昼有些不悦。
子清忙道:“白儿你不要误会。羑安他不愿意走的。”
“我没说不让他走,我自然是希望他好的。”
两人在前厅里站了一会儿,各自回屋了。
封不染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本书翻了大半,似乎是等了许久了。
“明日你要正式上朝,要初露锋芒,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道折子,你先过过眼。”封不染从桌上拿过一封折子递给他。
赵永昼刚洗了澡,头发还没完全干,身上也湿漉漉的。他拿过折子快速看了一下,大概是对目前山西叛军作乱之下的一些不痛不痒的分析。
“我可不可以上别的折子?”赵永昼把折子重新放到桌上。
封不染放下书:“嗯?你自己有所准备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内容你知道的,不要乱来哦。”
赵永昼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封折子。转过身时,封不染已经来到他身后。拿过折子,另一只手勾着赵永昼的腰两人坐在床边。
“……官妓合法化?”封不染浏览折子,睨着赵永昼。“我朝确有官妓,你提这个做什么?”
“这只是个引子。我真正要做的,是要圣上取缔黑窑。既然有合法的官妓,那那些不合法的,暗箱操作的地方,就该受到官府的严厉打击。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青楼楚馆历来存在,我也没那么天真想要彻底消灭这些……我只是想保证那些人,至少他们有基本的活下去的空间。”赵永昼望着封不染的眼睛道。
封不染点了点头,他稍稍收紧了手臂,将赵永昼圈在自己怀里。
“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目前这个形式,还不太适合去做这件事。你知道,山西正在打仗,领兵的是赵家老大。朝廷里也不明朗,皇上身子不行了,他没有精力去管你这些问题……”
赵永昼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他心里明白,封不染说的是对的。要取缔黑窑也是需要一番大动,全国那么多地方,绝不止三清县河馆那一处。眼下皇储大战在即,京城中风诡云谲,人心惶惶。谁会支持他来做这件事呢。他若真想为民做事,就必须在即将到来的皇储之战中,择明主,站稳脚跟。待将来新皇登基,才会有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
温热的唇包裹着他的耳朵,赵永昼笑着翻到床上,拿被子裹在身上。
“头发还没干呢。”封不染将他拽出来,拿了白帕子在他头上温柔的擦拭。
赵永昼枕在封不染腿上,含笑问:“老师,若有一天你我因立场不同而兵戎相见,你会怎么样?会不会杀了我?”
封不染的手没有停顿,他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如果真的有呢?你说嘛。你会不会拿剑指着我?”赵永昼抬起两只手,微微侧过身圈着封不染健壮的腰肢。
“不会。”封不染没有半点迟疑的说。
赵永昼眯起眼,“万一我们选择的天子不一样,到那个时候,老师不会为了自己的大业而亲手斩了我么?”
封不染笑的温柔醉人,“大业?我没有那种东西。”
他俯身吻上怀里人喋喋不休追问的唇。
☆、第86章 十一月
前往山西剿灭叛军的赵大将军得胜还朝。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式拉开了皇储之争的帷幕:叛军首领薛楠义曾是容佑做太子时期的侍卫队长,他一口咬定幕后主使就是容佑。又交出这些年与宸王府来往的密信,声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受容佑的命令在山西为他养兵。人证物证俱在,饶是宸王有通天的本事,这次也是百口莫辩。封不染等大臣一力担保,皇帝下令让大理寺彻查此案,却是一道圣旨,禁足容佑。
涉及皇亲国戚的案件,原则上是大理寺审查,但刑部和御史台也会同时干预。刑部侍郎梁晚灯声名在外,早就是一手遮天,那刑部尚书是个寒门学士,战战兢兢的深怕站错队。人人都道,这一次宸王只怕又要栽了。
何来又?只因二十年前,容佑被废太子之位,也与这薛楠义有脱不了的干系。
收到消息,赵永昼马不停蹄的从山西赶回来,身上的衣服都没换,直奔宸王府。他一个月之前奉容佑的密令去了山西,这本是容佑留的一招后手,还没用呢就被人陷害了。
容佑的气色不错,虽然被禁足,不过不妨碍有人来找他下棋。赵永昼一进院子,首先看到的不是容佑,而是他对面的人。
月余未见,这人倒是没什么变化。在落下一颗黑子后,眼角瞟了赵永昼一眼:七分严肃,三分冷漠。
赵永昼心中愤愤,我这都走了一个月,那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也不见你来信问候一声。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是正眼也不看我一眼。亏得我日夜想念,抓心挠肺的。思及此,便也有些不悦。
“殿下,微臣回来了。”
容佑正将心思全神贯注凝在棋盘上,赵永昼也不敢打扰,在边儿上站着释放冷气。就在他目光灼灼,快把人头顶盯出个洞来时,封不染才抬头安抚性的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又转头埋入棋盘。
这边赵永昼凌乱了:啊啊啊大人你刚才那无奈又带着哄劝的眼神是怎样啊!哄十岁小孩吗!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拿下啊!
就在赵永昼在心中腹诽了一炷香的时候,这盘棋总算是下完了。容佑跟封不染两人又神侃互相吹捧对方一番,好歹记起了赵永昼。
容佑似乎才看到他:“弗生回来啦?哟,这都快晌午了,用饭了吗?”
赵永昼:“……回殿下,还没呢。”
容佑:“我是说早饭。”
“……没有。”他急着赶路,别说早饭,头天晚上也没用。
于是很自然的留在宸王府用饭。
容佑倒是很亲和,他似乎是有意的,面对赵永昼的很多时候都是弯着眼睛笑,这的确减少了赵永昼直视那双眼睛的机会,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赵永昼将在山西的情况汇报完毕,最后说:“他们这次准备的很充分,方方面面都很完美,天衣无缝。”
容佑沉吟片刻,叹气:“看来大哥是真的要对我下杀手了。”
赵永昼:“那我们怎么办?”
容佑抬起眸看他,“弗生,你怕不怕?”
赵永昼一愣,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殿下在,微臣无惧。”
容佑笑的有些苦涩,“薛楠义啊……没想到本宫又因这个人而遇阻。”
封不染出声道:“二十年前殿下就应该杀了他。”
容佑沉默着不说话。
二十年前赵永昼还在做醉生梦死的赵小公子,并不知道薛楠义是谁人。这次去山西,也只是了解到这个人是这次叛军的一个头头,如今看来,似乎的确跟宸王有牵连。
半晌,封不染道:“再完美的局,也总有破解的地方。”
容佑:“可是我现在六神无主,没有半点头绪。”
听到容佑这话,赵永昼是有些吓的。薛楠义对容佑的影响,看来有点大。
封不染凝视着他:“大理寺和御史台这两处,臣会亲自去参与。”
容佑笑:“那岂不是又要跟赵家老五对上?那天在父皇面前你竟帮他说好话,我还以为你们有意和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