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刘清鸣交代,自他被送入东宫的那一天起,就被要求学习容月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不仅太子容月,连皇帝都会来考察他。刘清鸣说他之前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让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来模仿他,他还代替容月参加过很多大型的会议,都没人能认出他来。直到初三那天,他与大殿下容奇从昭王府的庄园出来,路上遇见刺客,他摔下山崖,被马车和石头砸在下面的那一刻,他才隐约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刘清鸣说:“我从小与父亲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亲人朋友也都在老家那边。我其实不喜欢来京城……我原先以为我是恨的,毕竟我也姓刘。但如果非要说的恨的话,我与将军您之间的恨,也隔得实在太远太远。白天那个时候,我被压在马车下快要死掉的时候,将军离我那么近,我能感觉到你的呼吸声……”
在戏园子里呆到后半夜,赵永昼吩咐豆子好好照顾刘清鸣之后就离开了。回到白府,却无法入睡。看来那个时候,容月就在盘算这这一步了……外表是单纯无邪的小太子,原来心思也是这般深沉吗。
小太子的行踪还是不知道,其实不止大皇子,宸王也是,现在每个人都无法安宁。
“将军,先把药喝了吧。”巧儿端着刚热好的药进来,今天晚上事儿多,早先熬好的药已经凉了。
赵永昼一想到那药的苦味就拧着眉,巧儿见他臭脸,道:“不喝药可是不行的啊,将军是要做大事的人,莫非还要巧儿来哄着喝药不成?”
赵永昼心中郁卒,但还是捏着鼻子将药喝下。抑制着想反胃的冲动,赵永昼问一旁的人:“今天有没有去大府请安?”
阮颦:“去了。”
赵永昼平静不动声色:“见着大人了?”
阮颦顿了顿,“并没有。”
“大人在何处?”赵永昼挑眉。
阮颦沉默了。于是赵永昼抬起头看着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最后说:“好了。我不问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咱们都去给大人请安。”
正月初四,雨雪纷纷。
赵永昼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巧儿来换药,重新缠上新的绷带。手上拿着厚重的铠甲,巧儿有些不忍:“将军,咱今天不穿这个成不成?”
“咱是去给大人请安,该有的仪容还是要有的,穿上。”
展开手臂,巧儿只得替他穿上。又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一切收拾完毕后,赵永昼紧了紧腰间的佩剑,走出白府。府门外早有白先桀的军队等着。
赵永昼:“还是我先去吧。”
白先桀冷笑:“怎么?怕了?”
赵永昼叹气,看着远方的一片雾茫茫,声若轻灵。
“他毕竟是我旧主,即使如今反目,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
白先桀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我在外面等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赵永昼:“你要离得远一些,封家军不是好惹的。”
一个时辰后,阮颦驾驶着的马车在一处别院停下。巧儿从里面跳下来,两人扶着赵永昼下车。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赵永昼刚一下车,就被风雪袭得打了个喷嚏。巧儿吓的瞪大了眼睛,赶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劈头盖脑的给赵永昼披上。
“哪有那么娇气。”赵永昼将袍子丢给巧儿,“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巧儿抓下头上的袍子,露出泪眼朦胧。
阮颦有些急:“将军!”
走了两步的赵永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们,突然他笑了一下:“喂,如果封不染抱着我的尸体哭了,你们给我烧纸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让我也高兴高兴。”
他回过身,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静夜阁。
赵永昼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推开那扇门。
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照在青年的侧脸,惊艳了一座城。
☆、第97章 宫变(四)
静夜阁地处偏远,虽然是个别院,然麻雀不小,五脏更全。温泉,湖泊,假山,楼阁,应有尽有,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就是冷清了点,夏天住在这里避暑还可以,秋天就显出萧瑟之意,而到了现在,整座院子已经被落雪覆盖,回廊,青石板的道路,榕树,赵永昼一路行来,只余下一串脚印,一个人都未曾遇见。世界银装素裹,一片寂静。
赵永昼能听见自己脚踩在积雪上所产生的那种细微破碎声,他每走一步,心都会沉淀几分。
然后,他听到不远处的清池边上传来的欢笑声。
清池里原本被冻住的冰面裂开几条口子,远远望去,一片银晃晃的。院子里有几株梅花,在这冰天雪地中,傲然凌寒而开。
一个青年站在梅树下,披着白袍,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手中拈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正在对不远处楼阁上的人欢呼跳跃。身姿轻盈灵动,宛如精灵。
“老师,快来这里,梅花好漂亮啊!”容月冲楼阁上的人喊道。
似乎是目的达到了,楼阁上的人正在往这边走。容月赶紧冲地上正在将花朵捡进布袋子里的仆人挥手,“快走快走,诶,东西给我。”
容月拿过布袋,抖了抖,里面全是梅花,白色的红色的,煞是好看。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仆人退下的时候,撞到一个人,发出了声音。
“怎么啦……”容月不耐烦的转过身,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赵永昼。
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散了,对仆人道:“去,让老师带几个影卫过来。”
仆人匆匆离去。
赵永昼:“为了找殿下,京城都快被翻个底朝天了,您倒在这里赏雪观梅啊。您可知道昨夜有多少人难以成眠么。”
容月哂然一笑,“哼,难以成眠的,不就是你们这一群乱臣贼子么。怎么,本宫瞧你这黑眼圈挺重的,昨晚上怕是睡的不好吧?”
赵永昼:“殿下是大荣的未来,身为大荣军人,臣自然时时刻刻关心着殿下的安慰,难以成眠也是人之常情,是臣对殿下的担忧之情。”
能面色如常的说出这么几句话,赵永昼也是挺佩服自己的。更别说容月听了,那恶心之情溢于言表。
容月:“哦?那么你现在到这儿来,也是关心本宫?”
赵永昼:“臣奉皇上之命,特意来接殿下回宫的。”
容月冷笑:“皇上?你奉哪个皇上的命?”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近了。
赵永昼弯了弯唇,“殿下若是现在不跟臣回宫,只怕永远也回不去了。”
容月冷哼:“听你这意思,本宫即使跟你回去,也是被你们软禁起来,若是不回去,你就要当场杀了本宫么?”
赵永昼:“不敢。”
脚步声停在咫尺,身后响起封不染清冽的声音,在这寒冬里,宛如一柄利剑,刺破冰雪。
“月儿,没事吧?”
容月眼里露出喜色,看着赵永昼,道:“老师,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个乱臣贼子,你帮我处置了他。你知道怎么处置乱臣贼子吧?父皇的那份密旨,我给你看了的。轻则五马分尸,重则凌迟处死。老师,你说眼前这人,是该怎么死呢?”
封不染平静道:“白弗生犯上作乱,罪不容诛,该当凌迟。”
容月看着赵永昼的眼里满是得意挑衅之色:“那老师还不动手?”
身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赵永昼听到封不染说:“臣,遵旨。”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啸。
赵永昼并未转身,握着剑鞘挡住了右侧后刺来的剑,眼睛盯着容月,冷笑道::“想要处置乱臣贼子,等真正当了皇帝再说吧。”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剑风贴着他的耳朵划过来,赵永昼迅速的出剑,堪堪避开。同时侧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与他对视。
封不染的眼中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冰冷,只是表面上浮着一层冰寒,但是赵永昼能看到,那下面涌动着湍急暗流。
你如今再也骗不了我了。赵永昼不禁有些苦涩之中的欢愉。
微微皱起的眉间是藏着怜惜的疼痛,而那双总是平淡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任谁也看得出的柔情。然而这柔情却是伴着凌厉剑气,杀势逼人。
赵永昼不得不全力应战,说起来这算是他与封不染此生第一次这般正面交锋,想来,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此生唯一,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赵永昼曾经想过,会否有一天他与封不染执剑相立。他也曾问过他,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与对方为敌,你会不会杀了我。
封不染当时的回答是什么?他记不清了。可能是当时没太认真,并没有真正设想过这个局面。可能是事情太多,忘了。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他还没做好准备,就要与他互相厮杀。此生唯一,他躲避了这么多天,终究是逃不过的。
封不染的剑划过来,赵永昼后仰躲开,十分危险。
“你走神了。”两人翻转,他在下,封不染在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赵永昼凝神再战,这时封不染托了一把他的腰,赵永昼借着力翻转到上面,两人的剑气搅动着地上的雪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