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人已进了王府中堂,仆人上前来伺候,脱下大氅,热帕子擦手,喝热茶,最后各接过一个暖手壶,笼在宽大的袍袖中,进后院去。
昭王爷坐在堂中,须发皓白,慈眉善目。老远的容月就在喊皇伯父,笑吟吟的跑到昭王爷身边撒娇。
容奇笑道:“给皇伯请安。皇伯,您这精气神儿可真好,我都羡慕了。皇伯今年有八十几了吧?”
他侧头笑着问静和。
静和笑道:“回大殿下的话,父王八十有七了。”
容奇面露惊喜之色,“我瞧皇伯这精气神儿,可完全看不出来。皇伯父,您这可是人瑞了啊。赶明儿我跟父皇请一道旨,给您送一道‘升平人瑞’的匾额来,让您做我们大荣的彭祖可好啊?”
正在抚摸容月头的昭王爷闻言看向容奇,连连挥手:“快别闹了啊。”又对静和道:“去,把昨儿个他们送来的冰山雪果拿出来让两个孩子尝尝。”
“是。”静和转身进了后厅,穿过垂花廊,封缓就在那里等着。
封缓走上前来,跟在静和身后,低声道:“郡主,离王府十里外出现了一只游民队伍,白将军怀疑那是刺客,已经带人埋伏好了。”
静和面不改色,脚下疾行:“将军现在何处?”
封缓:“在后山上的积雪亭。那里可以纵观王府。”
静和:“告诉他事情有变,马上让他的人离开王府!越远越好!”
封缓:“可是……”
“快去!”静和呵斥道。
封缓转身疾步离开。到了积雪亭,将静和的原话告知。
赵永昼手中握着一个西洋镜观察远处的地形,自马车停在王府之前的那一刻,看见从上面下来的两个人他就让士兵埋伏在后山。只待静和将二人拖延下来,天色越晚,行事越方便。此处又可借助高山之处的优势,随时俯冲下去,可谓是绝好的地界。
现在已经确定东十里外的那一群游民是赵永修的刺客,对象无非是小太子。这招够狠,杀了小太子,到时候大皇子再假装受点伤,就可在皇帝面前装可怜。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会儿等游民刺客一动手,赵永昼就杀下去,趁乱将大皇子也杀了,到时候再推给刺客。这就是宸王的计划。
“离开王府?”听了封缓的话,赵永昼将西洋镜拿下来,疑惑的看着她:“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直在观察王府,大皇子与小太子都入了瓮,刺客也埋伏好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要走?
封缓:“我不知道。郡主她脸色很不好,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地方。将军,您既然要郡主做事,就要相信她。她一定是发现了对您不利的事情,才会那么焦急。总之您就先让您的兵撤离王府吧。”
赵永昼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封缓一瞪眼:“不行,你现在就带着兵走,我要看着你走,不然我没法跟郡主交代。”
赵永昼被她急眼的样子逗笑了,“你这丫头,倒挺认真的嘛。”
封缓:“事关人命,怎能不认真。你快让你的兵撤走。”
赵永昼将食指抵在唇间,发出一声鸣叫,然后做了一个撤退的动作。很快封缓就听到,身后的林子里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片刻之后,没了动静。
她转过眼盯着赵永昼。
赵永昼一摊手,“都走了。不信你去搜。”
封缓:“让你也走。快点走。”
赵永昼瘪瘪嘴,离开了。
封缓一直盯着,一直等人顺着道走没影儿了,才回了王府。容奇和容月吃了午饭后,静和也不再留他二人,反而有意让他们早些回去。
容奇笑着打趣道:“妹纸,我听着你这话里话外,怎么是赶人的意思呢?”
静和道:“这里离宫远,路上又积雪厚,怕天晚了不好走。我这一片好心,大殿下不领情也就罢了。”
容奇:“好好好,我们这就走。”
容月也起身,二人与昭王爷拜了礼,由静和送出王府庄园,上了马车,羽林军护送着回宫。静和一直站在府门口,望着车队走远。直到都看不见了,她还站着。
封缓走上去,轻声道:“郡主,到底怎么了?”
静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白将军的兵走了没有?”
封缓:“走了,积雪亭后面没人了,我都派人搜过。您放心吧。连白将军,我都是看着他走的。”
静和的神情去没有因此而缓解,“不,我总觉得心里不平静……去,组织王府卫兵,咱们得去看看。”
又说从此处庄园回京必要经过一处山峰,正是这个拐点处,突然前方断树挡路,停止了前进。
“怎么了?”容奇掀开车帘,他的马车走在前面。而容月的马车在后面。
“殿下,是积雪将树压断了,待属下将其搬开,就可继续前进了。”
“嗯。”容奇看了看山峰上,“动作快点。”
士兵前去挪树,容奇转过身看向身后。容月也正掀开帘子往外面看,看见容奇往这边望就问他:“大哥,怎么了?”
容奇一笑,“没事儿,马上就好了。”
“哦。”容月奇怪的看了前面一眼,放下车帘乖乖的坐在里面。
容奇的面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很快,树挪开了。车队刚要前行,却突然出现了一群刺客。
“十一弟,呆在里面千万别出来!”容奇大声喊道,然后跳下车与刺客打斗起来。
外面的刀剑之声令人胆战心惊,容月稍稍拉开帘子,就看到外面羽林卫与一批游民打扮的刺客战的正酣。而大哥容奇也正与刺客拼搏,并渐渐的陷入包围里。
容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手也紧揪着帘子。在打斗中的容奇在某一个瞬间看过来,忽然觉得弟弟的眼神过于单纯,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显然没时间给他考虑这些。
下一刻,山峰上的巨石混合着积雪滚落了下来。
“是雪崩!快跑啊!”士兵大叫着。
“保护太子!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容月抬起头,马车的车沿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的眼里露出了恐惧。紧接着,马车轰然剧烈摇动,他被晃的倒在马车里。几个羽林卫拼死将马车推离巨石的落地范围,然而却因为地面积雪太滑的关系,马车冲出了道路边的护栏,直往山坡下冲下去。
“殿下!太子殿下!”羽林卫要去救人,却被刺客缠住,一一截杀。而此时的大皇子容奇,也身重数刀,伤的很重。
“大殿下,快走!”为了避免继续下去全军覆没,几个羽林卫护送着容奇杀出重围。而容奇想下去救人,被一个羽林卫打晕了抗走跑了。
剩余的刺客,一部分去追大皇子,然而更多的却留在原地。地上躺着许多尸体,山道的护栏也已损坏。站在这里看下去,草丛被碾压的凌乱,一路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羽林卫和游民刺客的尸体,而山坡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马车的影子。
“去,下去看看,死透了没有。”领头的吩咐道。
两个刺客顺着山路滑下去,过了一会儿,底下传来声音:“头儿,还有口气呢!”
“你他娘的瞎嚷嚷啥呢!”
“啊不是,我是说这人还活着呢!”
“杀了!”领头的狠声道。
底下传来惊呼声。领头的一听,这不对劲,“怎么回事?!”
然而下面却再也没有声音传上来。
“走。”领头的一挥手,一众刺客俯冲下去。果然见一个黑衣铠甲的将士出现在马车附近,他右手和右脚将破烂的马车抵出一个倾斜的角度,然后将手中滴血的剑抵在车板上,露出底下已经奄奄一息的太子。
“还能撑住么?”赵永昼沉着喘气,问底下的人。他现在没有余力去将马车掀开,只能暂时将马车推倾斜,用剑撑起一片狭窄的空间,将容月身上的重量减轻。
容月看着他,眼睛涣散的眨了眨,刚一张嘴,血就一股脑儿冒出来,立即染的他脖子和胸前一片血红。
赵永昼皱了皱眉,站起身,捡起地上先前被他杀的那两个游民的其中一把剑,拎在手里,看着周围道:
“速战速决吧。”
当静和带着王府的府兵赶到时,赵永昼也陷入恶战里。这批刺客的实力非比寻常,与去年十一月他在回山西途中的那一批刺客的手法惊人相似。赵永昼当时也是一个人力战十几个刺客,最后是由阮颦背着回京的,那个时候伤的那么惨,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所幸这回静和来的及时,那些刺客见掺合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得不快速撤离。
没一会儿,赵永昼和小太子被府兵抬着扶着救了上来。
小太子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然而静和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后望向好不到哪里去的赵永昼,眼神里含着愠怒:“为什么回来,你不信我?”
原来赵永昼今天上午离开后又折返回来,一直躲在暗处盯着王府的动静。后来的一切都按照预料之中的发展:容奇和容月的车队被断树拦下,刺客出现,以及山峰上巨石的滑落,小太子的马车滚落山崖,车毁人亡。如果上午静和不让赵永昼的兵撤退,那么之后大皇子容奇也会不出意外的死于‘刺客’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