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寅始终是个清醒的人。
柳从之苦笑看一眼跪着的薛寅,低咳了一声,“你起来。”
柳从之的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薛寅也不觉得跪着舒坦,故而顿了一顿也就起来了。他听见咳声,有些惊诧,抬头看柳从之,却发现柳从之的脸色并不好,开始低低咳嗽,当即讶然——比武的时候薛寅所有心思都扑在柳从之的动作招式上,完全没留意柳陛下这张美人脸半分,这么看来,他仍然有恙。
他费尽力气,赢的居然就是这么个身体有恙的柳从之?
薛寅一时苦笑,苦笑之后,又有些疑惑,只盯着柳陛下看,想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柳从之知他心思,一面断断续续地咳,一面低笑:“你赢了。我自然得……解你疑惑……”说到最后一字,他骤然剧烈咳嗽起来,薛寅悚然一惊,只见过了片刻,柳从之苍白的唇上现出一抹红,竟是呕出了一口血!
血色……漆黑。薛寅目光一转,忽见柳从之身体往下倒,当即来不及思索,上前相扶。
于是柳从之这么一倒,就恰好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薛王爷美人在怀,一时硬得像根木头,额头几乎要冒青烟,倒在他怀里的病美人倒是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几是如释重负。
病美人看了一眼地上乌黑的血渍,笑了笑:“这等心头血,若不呕出来,恐怕就得要了命了。”
仍然僵硬的薛王爷逐渐冷静下来,柳从之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他身上,所幸薛王爷乃是习武之人,绝非弱不禁风,一时半会儿倒也撑得住,麻烦的倒不是这个。
薛寅清楚地感到怀中人温暖的体温,两人肢体相触,带来一股分外亲昵之感,一时有些怔忪,竟莫名觉得胸膛有些发热,扶着柳陛下,倒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颇有些不知所措。他倒是想放手,但柳陛下就是这么无比放心地往下靠……虽然他猜测自己如果放手柳从之无论如何也不会摔得四肢着地,但有些事……最好还是别试了。
末了,薛王爷只得僵着一张脸,正了颜色,一本正经问:“敢问陛下身体究竟如何?”
柳从之侧头看他,含笑道:“已然逐渐大好了。”
薛寅纵然猜到是如此,面上仍忍不住现出惊讶之色,“何人有此神通,能解此毒?”
连有毒修罗之称的白夜也解不了的毒,谁能解?
柳从之凝视他,微微一叹,“人力不可解,但天意可解。”
这话说得薛寅大是迷糊,柳从之眸中现出淡淡笑意,道:“解此毒之人是你。”
“我?”薛寅越发迷糊,神色古怪地看着柳从之,就差没喊陛下您没病吧?
他要有这能耐,他早学那算命的摆摊算命去了……哦不,算命和行医好像是两码事,但每次看着那神棍他就下意识地觉得这似乎是一码事。
前者治心病,后者治身病。
柳从之见薛寅不解,微微一笑,不再逗他,轻轻巧巧地从薛寅怀中起身,而后微微抬手,从颈间取下一个挂坠。
薛寅抬眼看去,只见这挂坠颜色晦暗,漆黑一片,他辨认了半天,才认出这是游九带给柳从之的那块玉佩,传言是他娘的遗物,柳从之得到此物后,倒是几乎不离身地戴着……薛寅眨一眨眼,他犹记自己上一次见这玉佩时,这挂坠模样堪称通透漂亮,怎么时隔没多久,就是这么一副……晦暗无光的模样?
薛寅脑子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柳从之看了一眼怀中玉佩,“此物名观音玉,又名仙人玉……”他淡淡道,“民间昔年有传说,仙人不忍见人间诸苦,故而落泪。仙人垂泪,泪滴中饱含悲悯之意,泪珠化作玉石,便是今日观音玉。相传此物能治百病,能解百毒,是医家至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它救不活的人。”
柳从之低笑:“这等传说虚无缥缈,我年轻时当真是不信的。那时老皇帝听说了这则传闻,故而上天下地也要找到这救命的宝贝。我得了命令,也无可奈何,只得发告示找寻此物,不料后来竟当真有人携着观音玉前来,此物就此现身京华。”
薛寅安静地听着,忽地插言:“老皇帝没得到这宝物?”
柳从之叹道:“一开始无人相信此物当真有那神奇功效,只当又是个胆大包天的骗子前来骗财。故而持玉人放下话来,要所有人前来见证其功效。”他摇了摇头,“于是这一场风波几乎牵扯了满京的王公贵族,老皇帝想要他,但也不乏其它人看着这东西颇为眼红,之后便是一番争抢追逐。”
薛寅听出点滋味来,懒洋洋插口:“最后这东西就不见了。”
柳从之含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教老皇帝懊恼了许久,我也被他迁怒……”他语焉不详地提了几句当年事,却不谈细节,这时看了看手中玉佩,一时也是感慨,“我从未想到,此物有朝一日竟会回到我手中,并且……续我一命。”
他笑道:“我的运气之好,在我意料之外。”
薛寅道:“这是小游九的功劳,不是我的。”
还有小游九的娘亲……纵然柳从之对其毫无感情,但她身怀这续命之宝,最终的遗言却是将其留给柳从之……
柳从之是个能让人为他舍弃性命的人。
柳从之微笑:“若非你带回了游九,我恐怕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他柔声道:“你于我有恩。”
薛寅摇头:“我不过运气好。”
柳从之含笑:“故而我的运气总比我想象中要好……”他顿了一顿,眼眸微弯,“我向来恩仇必报。你于我有恩,做我的宁王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1.我才不说薛喵打架前闭眼睛沉思一会儿是为了不让美色干扰自己呢……
2.论比武过程……
薛喵:万箭齐发!
柳攻:无懈可击^_^
薛喵:南蛮入侵!
柳攻:无懈可击^_^
薛喵:决斗!
柳攻:无懈可击^_^
薛喵:(╯‵□′)╯︵┻━┻我的心好累这TMD人干事?
☆、第101章 醉里看花
有人眼角含笑无限风情,有人强自镇定一本正经。
你于我有恩,做我的宁王可好?
这句话来得突兀,听在薛寅耳中,就好似上一刻还是今天天气真好,下一刻就成了我们携手共进可好?并非风马牛不相及,但确实……令他吃惊。
薛寅神色诧异地侧头看一眼柳从之,却望入一双带笑的眼睛。
柳从之弯起的眼角有细微的纹路,他再是俊美,也早非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帝京是个名利场,亦是修罗场,一路走来,风刀霜剑加身,有太多曾经满怀抱负的年轻人最终泯灭在这座城里,任由满腔抱负付诸流水,任由昔年的意气风发被时光碾磨成白发皱痕。柳从之却始终不是泯然众人的那一个。
他是名留青史的那一个,也是不被岁月压垮的那个。
这人城府深沉,满腹算计,心狠手辣,旁人在官场行走只觉如履薄冰步步小心,他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越是官至高处,就越是凶险万分,柳从之顶着千斤重压,却始终未曾被压垮。
惊涛骇浪生死关头,他仍能微笑;看惯人间最肮脏的事,他一双眼却仍能丝毫不见浑浊,眸子极黑,平静如海,眼中笑意如春,真挚动人,单单瞥上一眼,似乎就有些微暖意传至心田,薛寅注视柳从之,一时恍惚。
过得片刻,他面上的惊讶之色褪去,神色平静下来,沉思片刻,道:“陛下此言当真?”
柳从之含笑:“我从不虚言。”
薛寅垂眼,神色愈发冷静,“多谢陛下厚爱,既然如此,陛下可能允我一个心愿?”他这番话几乎是未曾细想便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却怔了怔,心头闪过淡淡不舍,然而到底心中执念甚深,停顿片刻,仍是开口:“薛寅胸无大志,不知陛下可否允我回……”
回得故乡?
薛寅的话没能说完。
柳从之面上笑意丁点不变,却倏地探手,在他唇边轻轻一掩。
薛寅猝不及防,但反应极快,仰头往后闪,柳从之却不慌不忙,手上去势丁点不慢,接着飞快一旋身,另一只手同时探出,揽住薛寅的腰。
片刻之后,两人之间的格局已然大变,薛寅人往后仰,被柳从之箍在了怀里。
柳从之一手揽住他的腰,单手轻轻松松把人固定在自己怀中,令一手轻轻按着薛寅的唇,手指温柔地在他唇角摩挲,止住了他待出口的话。
薛寅面色发红,不住挣扎,柳从之眼中笑意更深,微微侧头,在他耳畔柔声道:“这话就烂在肚子里,好么?”
一番话说得低柔暧昧,热气直往薛寅耳朵里钻。薛寅只觉浑身汗毛直竖,一时几乎忘了挣扎,等这么一静下来,就觉得浑身发热,面上更是滚烫,回过神来顿觉不妙,剧烈挣扎起来,一面打算脱身,一面想开口说话。
柳从之微一扬眉,面上笑意仍柔,手上力道却丁点不弱,相反越收越紧,他力道极大,几乎将薛寅整个人圈在了怀里,甚至不容许薛寅说半句话。他低头审视薛寅满面不甘,有些无奈地苦笑,接着微微垂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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