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猎户啧啧嘴,揉揉被风雪迷住的眼睛,扯着嗓子冲身后衣着光鲜的大爷们喊:“大老爷,咱这是遇上雪暴了!不能走啦!躲躲吧!”
进山本就是图个乐呵,遇到这样的事他们自然是不会再贸然前进。领头的胖子裹着件黑色貂皮,粗胖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吹得东倒西歪的高帽子,皱起眉头佯怒道:“老李啊!你这日子选的真是好!头次带韩老弟进山打猎就遇上雪暴,你明摆着是给我难看!”
“大老爷,这怪不得我哟!”姓李的猎户从没过小腿的雪地里拔出腿,艰难地跑到胖子前,仰头看看他身边的冷面青年,大口喘着气道:“多少年没遇着了,今儿的雪暴来的邪乎恐怕是原路退不回去,大老爷您跟和我先到附近的山神庙里躲躲吧!”
周围越来越冷,胖子打了个寒颤,别过脸笑呵呵地问道:“韩老弟,你觉得呢?”
年轻的韩老板僵着脸点点头,客套道:“遇上雪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退回去的确危险,我看躲躲也好。”
安身的山神庙是猎户们自己出钱凑着盖的,泥巴混着石头块堆起来的墙壁也就将将能挡个风,巴掌大小的地方一下子塞进了几十号人,破旧的木门费了半天劲儿才合严实。胖子每年冬天都来狩猎,猎户的不少规矩他也懂得,推开周围的下人,他朝着兽脸人身的泥塑鞠了个躬,出声大气地念叨:“山神爷,今儿遇上了雪暴没法子借您宝地歇个脚。若能平安度过,明儿回去捐银子给您塑个金身。”
胖子说完后,几个猎户更是夸张,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胖子列到一边,碰碰年轻的韩老板,轻声道:“老弟不如拜拜,免得晚上山里的精怪惹你麻烦。”
“不了”,韩老板摇摇头,看都不看泥塑的山神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山神显灵,晚饭后外面的风似乎是小了许多。天色刚一抹黑,大家便纷纷裹紧衣裳准备睡觉,期盼着明日一睁开眼睛,外面就是大晴天。
“去时花满枝垂地,归来故人已别离,空留啊……雨满襟”,反复吟唱的曲子将韩老板从梦中唤起,异常熟悉的男声从外面透过墙壁轻飘飘地传进屋里。这声音来的诡异,他本想着捂住耳朵睡觉,可平静的内心却像落入了一颗石子,波纹一圈一圈荡开,让人无法安眠。
韩老板推推周围的人,发现除了自己其余的人都完全睡死过去。恐慌归恐慌,却压不住心里的冲动,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决定开门出去看看。
大雪把整个山林都染成了白色,参天巨木被北风吹得压向一边,积雪已然没过了山神庙的门槛。韩老板小心地拉住门,向着模糊的影子走过去。离山神庙不远的老松树下果然坐着个人,白色的宽大袍子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在外面的肌肤没有被冻红一丝,白玉样的仿若与这雪暴融为一体。
“兄台,里面坐吧”,韩辛寅静立在那人身边,搓着手,试探着邀请。
那人动也不动,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薄唇轻启流出清冷冷的声音:“你回去吧!”
“你在等人?”韩老板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热心,只是眼前的这人让他根本放不下,想听他说话,想与他接近,想他不再挨冷受冻。
“与你无关”,白衣的年轻公子根本不看他一眼,微侧过脸看着一朵开在雪地里的红花。
劝不动也舍不下,韩老板紧紧衣服,陪着那人静立在风雪中,大风吹得人头疼,双腿都渐渐失去了知觉,估摸着那人等的人可能不回来。韩老板躬腰将手贴在了白衣公子的手腕处,刺骨的寒凉冰得他本能地将手收回来,急声道:“你等的人不会来了,这么再坐下去会病的,你随我进庙里去躲躲吧!”
容不得那人拒绝,韩老板话音才落就用力去拉。明明骨瘦如柴的一个人却宛如有千斤重,任他如何拉扯都是一动不动。不会是冻住了吧?韩老板暗叹一句不好,俯下身子就去抱他。手指在接触时就像是被冻住,短短的时间身上的体温就被怀里人吸干,白衣公子看着他愠怒道:“滚!少管闲事!”
韩老板使出浑身的劲儿也没有移动将他半分,支起身体想了片刻便脱去自己的狐裘披在白衣公子的身上,把他的手握在掌心反复揉搓:“你太冷了……你太冷了……我给你暖暖!”
依旧是不见效果,韩老板急得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咬咬牙道:“公子,得罪了。”言罢,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然后将整个人抱进怀中。
失而复得欣悦使韩老板嘴角慢慢弯起,大风雪中他也不觉得寒冷。
韩老板被冻得已经失去了直觉,开在地上的红花散开化成了青面獠牙的红衣小鬼。它一摇拨浪鼓,凌淮陌就被收回到口袋里。
“堕入寒冰地狱的是我,为何每次都要引诱他来?”凌淮陌隔着结满冰霜的口袋愤愤道:“我头一次知道冥君还是个多管闲事的主儿!”
“他自愿的!他自愿的!冻死鬼!冻死鬼!还有一次你就可以轮回啦!轮回啦!”小鬼一蹦一跳地往前跑,咧嘴一笑,嘴唇开到了耳朵根,尖细的声音夹于风雪中在山谷里飘荡。
第二天一早胖子就发现江东来的韩老板不见了,几个猎户分头出去找,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在距离山神庙三里外的林子里才找到。
他啊!抱着个石头,尸体都冻得邦邦硬了。
第七世
为了准备开年的春闱,书生过了新年就从家乡大同府出发往京城赶。他心里打着小算盘,想着早点到,许是能结交到更多的权贵,也好为以后铺铺路子。
春寒、春寒,那年春天当真是特别寒。明明已经接近立春,怎么天上说下雪就下雪了呢?书生自己走在山路间,裹着夹袄依旧是冻得直打嘚瑟。
“小伙子,山里雪大你来我家避避雪吧!”苍老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猛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身量只有自己一半高,嘴巴奇大,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袄子。下意识里想拒绝,但话没有说出口,就听见这老头子又说:“主人家的公子在山中养病,老头子看他一个人闷得慌想找个读书人与他说说话。公子,我家公子姓凌,从前也在大同府读书,人很瘦,总喜欢穿着一身白褂子,不知道你认不认得?”
想要告诉他自己并不认识一位姓凌的公子,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他总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位凌公子,不仅是认识,而且很熟。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应下。
可能是房子建在山间,书生觉得这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冷清清的没多少人气。里屋的床上垂着帘子,后面隐约能看见人影。
“凌公子?”书生轻声问一句,听不见回应便走得更近,青色的帘子隔着,里面的人盖着素色青花被子,只有惨白的手垂在外面。
纤长的手指冻得冰凉,书生将他的手推进被子,这才发现里面也是冰冰凉的,忍不住轻声道:“你怎么能这么冷?”
“你觉得我这样像活人吗?”说话声音不带一点起伏,躺在床上的凌公子,垂下眼眸看着床脚的书生。
“你是鬼?”书生小心地问了一句。
凌公子嘴角下吊,恶狠狠道:“怕了就快走!”
“不怕!”书生不但没有跑走,反而胆子更大地将青纱帐揭开,唐突地坐在他的床边,仔细端详着凌公子的脸:“你要是鬼,那也一定是因为我从前欠了你许多……”
凌公子的身体似乎很僵硬,一个小小的侧头动作他都费了半天力气,沉默了一阵儿才说:“你做的足够了,况且你从不欠我什么,往后我们也是两不相欠!”
“不要!还是欠着好,这样来世还能再找到你!”书生弯腰贴着他更近,呼出来的暖气喷在脖间,僵硬的皮肤都渐渐柔软起来。
“找我做什么?”凌公子冷声反问。
“给你暖心……顺带着暖——床——”他把后面两个字拉得格外长,脸上带着七世前的无赖笑容。翻身上床将他压在身下,手指在他的颊边摩擦,柔软的卷发垂在耳边,微微下凹的眼睛看着格外深情,一切都熟悉的像是从未改变,凌淮陌感到书生身上腾起的热度,动动身体轻叹口气:“别压着了,要做就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卷都是越写越短啊!实在不想拖剧情,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干净利落的讲故事……
人鬼那什么想想有点惊悚,还是不吓各位了。。。就这样,马上进入终卷。
再次吼一句,我发现自己对凌大人才是真爱啊!苏美人已经冷笑着准备掐小河脖子了……
☆、第五十八章 蜕变
从景宁宫里冲出来,正英皇帝像是疯了一样闷头向着坤宁殿疾行,太监急慌慌地举着伞跟在后面,雨水沾湿了他的衣摆,垂下的发丝黏在脖颈。自从把起兵失败的老二和钱太后软禁起来,韩辛戌便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许久不曾再移步看望过他母子二人。
今儿忽然到访,除了下人慌慌张张,钱太后却一点也没有见到儿子的喜悦。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对襟的盘扣一直系到脖颈,下巴微微抬起,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没有被人软禁的落魄,端着一碗银耳粥,拨弄着碗里的小汤勺,冷声道:“你开这里做什么?来看看我这老不死的还剩下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