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高家能长盛不衰自然是有他的原因,门下子弟弯弓射雕、力能扛鼎的不在少数,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勇猛有余,其中大多生得又是白净儒雅,自然讨得历代帝王的欢心。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大夫人生的儿子却是个另类。长得虽是五大三粗,但说话做事又比哪个兄弟都要周全细致。端的是副武夫相,玩的却是谋略致胜。他皱着眉头,声音急促:“不急着去豫州,我要先去拜访一下通州守将杨时令。”
偏将压住身体往前倾:“将军就不怕杨时令暗中通报齐王?”
高云清手上用劲儿,微微收紧缰绳,双脚猛磕马腹:“你就不怕杨时令抄你后路?”
偏将不再敢多说,随着高云清一路奔到了通州城下。令他们意外的是,守城的将士一问便居然坦然回答道:“杨将军不再通州,而在豫州。”
“齐王果然是对皇上没有防备!”高云清暗叹一句,调转马头向着豫州方向奔去。
听到传报说是大都的高云清拜访,齐王韩辛寅也是一惊。后方空虚竟然至此,京军横穿半个齐地竟然到都站在眼前了,他才知道消息。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妨,反正他又不是韩辛酉、韩辛辰之流要与大哥争皇位,这片土地迟早还是要交予他的,若说唯一担忧的,便是洧川的凌淮陌。
“传吧!”韩辛寅把豫州地图推到一边,整整衣襟,一勾嘴角挂上惯常展现的笑脸。说不上勉强,毕竟近几天他的心情的确是不错,洧川来的消息说淮陌的病情并有了好转,不仅吃东西不再呕吐,偶尔还能在凉儿的掺扶下下床活动活动。
虽说长得和周同那粗狂劲儿有的一拼,但高云清却是个实打实的“文”武将,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末将高云清,今奉皇上之命请王爷去大都一趟。”
“你说走就走啊!凭啥?!”周同从来是一根筋儿,想哪说哪才不管对方是谁。
韩辛寅瞪了眼周同让他闭嘴,然后朝着杨时令使了个眼色,让他先把周同弄出去,免得这呆子一会儿误事,接着笑嘻嘻道:“皇上怎么想起我来了?本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理由啊!”
按理说他不是应该爽朗答应吗?齐王的推脱态度让高云清一时有些拿不准,掂量掂量语言,略一迟疑道:“具体原由皇上没有明说,但末将斗胆揣踱着应是和豫州大捷有关。再说了,王爷与皇上感情深厚,去宫里坐坐也是人之常情。”
韩辛寅看到杨时令皱紧眉头,周围的其他人也是一脸沉重。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一坐恐怕就回不来了。能再见到许久未见的大哥,心里多少有几分愉悦,就算是软禁自己许是也不会在乎,但……那个人是一定受不了的,沉默许久,他无奈地笑笑推脱道:“淮陌身体不好,在洧川养病期间也不易来回奔波,不如等他好些,我们再去大都像皇上请罪。”
“凌大人已经先一步去大都了”,高云清说得平淡,好似先前他所见的凌淮陌真如那“老神医”所说的大病将愈:“凌大人身体好转,皇上命末将先送凌大人入京,而后才来请王爷一同前往。”
“他愿意?”韩辛寅猛地一阵不安。凌淮陌的脾气他最了解,让他入京那简直难于上青天,又怎么可能是自愿的?是病了不能反抗?还是被挟持?总之,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高云清单膝跪地,端端正正地抱着拳,好似完全感受不到扎在他身上的犀利目光:“王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大都看看凌大人。”
韩辛寅从位置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指着杨时令道:“豫州战情不稳,有什么问题,高将军若是来不及通知本王便于杨将军讨论吧!”
“王爷!”杨时令一步跨出,定定地看着韩辛寅道:“王爷,当真要去?”
韩辛寅环起手,苦笑道:“他在大都等着我,总得看看才能安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半夜更文,我也是醉了。。。
☆、第五十七章 真相
从离开豫州的那天开始,韩辛寅的不安就一日强过一日,尤其是途径洧川后,原先模模糊糊的梦境变得越来越真实清晰。梦里凌淮陌赤着脚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行走,单薄的衣裳被风吹得紧紧裹在身上,飞散的头发末梢结着细碎的冰溜子。他微低着头,脸色青白,嘴唇上挂着白霜,眼睛盯着脚下,干瘪的身体已经瘦得脱了形。任由你如何呼唤,他只埋着头走路,僵硬的动作完全不像个活人。每每此时,韩辛寅都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尽是冷汗。
韩辛寅入京时,旱了将近一个月的大都竟然飘起了绵绵细雨,粘腻的潮气贴着衣裳,就连呼吸都被雨水打得湿漉漉。不知从何时起,大都竟然也流行起江南的小调,酒楼上飘下的歌声里,清唱着“去时花满枝垂地,归来故人已别离,空留啊……雨满襟”,浓郁的悲愁化在空气中惹得他更加烦心。
皇宫是万年的肃穆庄重,笼着雨雾也模糊不了它的棱角,王公公捏着嗓子施礼:“王爷,请稍候,老奴这就去请皇上。”
韩辛寅木然的点点头,比起见到大哥的兴奋,他更加担忧的是凌淮陌的身体情况,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但依旧怀揣着希望,巴望着大哥的一句话能彻底否定他的“胡思乱想”。
王公公也不撑伞,小跑着回到偏殿,花白的头发梢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弓腰右手打开,毕恭毕敬道:“王爷,这边请!”
过了五月初,北方的桃花已经开败,枝头缀着小小的青桃。宫女宦官低着头急匆匆地在路上行走,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小路,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年少时。果然,王公公停在了一幢略显寒酸的宫殿前,回身道:“王爷,皇上在景宁宫里等您。”
景宁宫正是当初他与凌淮陌居住学习的地方,数年过去,人事早变,没清扫干净的桃花残瓣点点撒在绿草间,红瓦石栏一如当年,不见增设,也没有荒掉,十年如一日不咸不淡的静立在风雨中。韩辛寅路过院中一座假山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记得花生就是在这里捡到的,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不点卡在石缝间,喵喵乱叫扰得人读不进书,一直扑腾的小爪子被蹭的血迹斑斑。那时景宁宫里没几个下人,他与凌淮陌两人折腾半晚上才把它救出来,耽搁了第二天的功课,凌淮陌还被太傅打了手板。
虽然看着干净,但屋子应该是挺长时间都没有住过人。进屋便能闻见了一股浓重的潮味儿,他体质阴虚不应该长时间呆在这种地方,韩辛寅看见正英皇帝顾不得太多礼数,劈头便问:“大哥!淮陌他怎么样了?”
“朕以为你会先问朕呢!”长相端正的男人笑起来也是格外儒雅,正英皇帝勾着嘴唇,环手笑道:“三弟许久不见,也不说思念大哥,淮陌才与你分开多久,就急成这个样子。若是太傅泉下有知,定又要摇着头跺脚埋怨‘三皇子不成气候’。”
他说着轻松完全不像出事的样子,韩辛寅暗自出揣摩着也许自己真是想多了,淮陌可能正如信中所言身体转好,这时候正与皇上赌气不肯出来见他。脸上的焦急一散,韩辛寅浮起笑容,拱手道:“三弟失了礼数还请大哥见谅,只是淮陌身体实在糟糕,这才忍不住问出来。”
“也不怪你,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嘛!”正英皇帝笑得愈加亲切,向着韩辛寅又走近几步。
韩辛寅陪着笑笑,环视一周零星的几个下人里既看不见凉儿,也没有瞅到“老神医”,忍不住又问:“豫州时听下人来书函说淮陌病好多了,也不知再回景宁宫他住的习惯不习惯。”
正英皇帝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抬手指着进门处桌台上的素色罐子道:“他就在那啊!习惯不习惯你得问他自己。”
韩辛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整个人如同被拖进了千年寒渊,嘴唇微微发抖,苦笑道:“大哥,别开这种玩笑。”
“君无戏言”,正英皇帝退去笑意,一脸认真地啧啧嘴道:“怎么认不出来?”
韩辛寅在原地半天没有挪动脚步,盯着素色罐子的眼睛一片空洞洞,嘴里默默念叨着:“他们说他好起来了……他们说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他就能恢复如常……凉儿在信里说淮陌让转告我安心在豫州呆着……他怎么可能……”
“还没走过晋州就死了”,正英皇帝挑挑嘴角,轻巧的口气仿若谈论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一盆花草:“这五月天热得很,等到大都人都臭掉了。原想着留给您看看,可是尸体烂的太快,没办法也只能烧掉。不过三弟你放心,过程是王公公看着做的,肯定不会少了你的淮陌一分一毫。”
韩辛寅背对着皇上猛地拔高声音,小臂上青筋暴起,握起的拳头打着颤:“他们说他好起来了!”
“这谁知晓,反正朕看见的是一具死尸”,韩辛戌环抱起胳膊,眉角向上扬起,尾音带着一丝笑意:“凌淮陌身体究竟如何三弟你就完全不知晓?他们说好了,你就信好了,朕从来不知你何时这么好骗。”
不信他好起来了?难道要信他死了?韩辛寅不去碰那个罐子,转过身看着正英皇帝道:“凉儿呢?大夫呢?我要见他们!我要他们亲口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