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走着走着,车夫就觉察出不对劲来,平时看起来不算深的巷子,今天就像是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暗道怎么也走不到头。况且,他的车赶得又不快,怎么王爷贴身侍卫的马蹄声就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呢?
巷子里黑洞洞的,车夫晃过神猛地发现前面开道的侍卫已经完全看不见影子了。莫不是撞邪了?想到这里,就觉得周围凉飕飕的吹着一股股阴风,仔细一听,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外,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哼着小调,能在王爷身边做事,车夫的耳力眼力自是不错,他揉揉眼睛发现前边多了两个黑影,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车夫不自觉地收紧缰绳,马匹却丝毫不受影响,保持着相同的速度慢慢靠近。那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黑衣人拨弹着怀里一种从没见过的乐器,缓缓的调子流过耳边,只觉得应该很是好听,但唱念的词句,又模模糊糊一句也听不清楚。
就算是北方的秋天也不该冷成这个样子,韩辛辰紧紧身上披着的大氅,挑开竹帘,一片漆黑中只能看到冻得瑟瑟发抖的车夫。
侍卫哪去了?
贴身侍卫算是他平日里最信任的人,一旦其中有了变化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再说,经过一层一层选拔上来的人,也不至于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全歼……韩辛辰如堕入迷雾,一时间想不出个原由,本能地慢慢将手伸到软垫下面,将青峰长剑握在手心才找回半点安稳。
“生老病死怨憎痴爱求不得,今生具是前世因果”,低沉的歌声听起来轻飘飘的,却是一句不漏地地钻进车厢:
“走过千山万水,踏过江南漠北;
红尘一世,草木一春不过弹指间;
花开何须问苍生,菩提无木,明镜亦非台;
郁怅随心自悠然,最苦不过爱恨痴颠尽;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随心造;
生老病死怨憎痴爱求不得,今生具是前世因果。”
天上没有月亮,挂在车头的灯笼笼着一点点的黄晕。分明是连前路都看不真切,韩辛辰却发现路边的两个人的面目,他看得分明。着白衣的算不得多么俊美,狭长的眼睛上挑,清秀的面容含着一丝浅笑。身边的黑衣人怀抱一把小琴,银色的绸带松松地挽在脑后,垂下的乌丝遮住半张脸颊,眼睑微垂,薄薄的两片唇极其细微地开合。
便是皇上也不曾给过他那种感觉,韩辛辰深吸口气,觉得眼前的黑衣男人压得他透不过气,高高在上的尊崇感逼得人连连退让。哒哒的马蹄不急不慢,低沉的声音重复地吟唱着“生老病死怨憎痴爱求不得,今生具是前世因果”。直到马车驶过二人身边,白衣人一敛衣袖,笑出了声音:“你啊!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恶鬼们实在太吵了”,黑衣人停下手,侧头看向白衣青年,像是结了万年冰霜的眸子里漾起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情:“罗刹鬼在人间徘徊太久!本君助他历情劫,他再回地府也要乖乖地给本君去守着恶鬼道!”
“就知道你不会有这么好心”,白衣人眼里带上几分调笑,动动嘴唇,抬手一挥,肉眼凡胎看不见的黑雾一下子散去了。
歌声停止后,二人说了什么韩辛辰自然是听不到,甚至连前一刻听得一清二楚的唱词此刻都是一句也不记得。车外的马蹄声交错在一起,好似先前所见不过是梦中一瞥。再谈不上什么困惑,他只觉得心里的郁结一下子解开了,一点点累积起来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控制不住。
模模糊糊的两团黑影一闪而过,冷意瞬间消散了大半,马夫摸摸脑门子上的冷汗,揉揉眼睛发现前行的侍卫就在自己一丈远的地方,左右两边的马蹄声伴着车轱辘压过青石地面。
“回王府吧!”韩辛辰整整衣襟,敲敲窗框冷声命令。
感觉里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可再转回到王府已经接近子夜时分。
小哲依旧是一身灰扑扑的,微低下头看不出来太多的情绪,沉默寡言地静立在大门边像一尊石头像,似乎是刻意让人忽略他的存在。韩辛辰进门时斜眼瞧了瞧,看他也没有什么反应,问道:“莞烟让你来大门口做门神的?”
“公子本是熬了粥的”,小哲勾起后背,毕恭毕敬地跪地施礼:“只是时辰晚了,恐怕耽误王爷休息。公子让小的看见您回来去告诉他就好!”
韩辛辰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空,犹豫半晌,摆摆手,轻声道:“那你去吧!让他也早点休息!”
从潮湿的地上爬起来,小哲低着头走了不到十步,便听见楚王爷转口道:“你退下,我直接去他那里!”
豫州的临时府邸虽然不能与锦阳府的王府相比,但也不能说是寒酸。毕竟是一州之长的旧居,就算是没有曲曲折折的长廊,一座套一座的精巧院落,但高粱广院也带着北方人的阔气。
韩辛辰自己掌灯移步后院,屋内燃起的多盏蜡烛,透过窗口的薄纱照亮了半个院落。院中间的老树枯了一半,勉强挂在枝头的叶子被雨水打得东摇西晃。外面是湿冷难敌,昏黄的烛光更衬得屋子里的温暖吸引人,轻轻地推开半合着的房门,属于食物的清甜便扑面而来。
苏莞烟蹲在屋子一角,围着一个小小的火炉搅动着砂锅里的热粥,听见脚步声,背对着房门轻声道:“小哲,王爷回来了?”
韩辛辰没有吭声,关紧房门,静静地等着苏莞烟往下说:“这两天看王爷心情不好,专门买了莲子煲粥给他去去火气,结果,老天爷不作美!一来时辰太晚,二来现在是湿冷湿冷的,端过去也不合适!早知道就熬点红糖小米粥或是红糖姜汤什么的,白花了一天的功夫就便宜了你和珠月那小馋猫。”
苏莞烟说完兀自笑笑,盛了碗粥转过身……
“王爷”,苏莞烟声音一抖,手也跟着打了个颤,滚烫的热粥溅在手背上。
韩辛辰赶忙上前接过苏莞烟手里的瓷碗,微微蹙起眉头,拉过还沾着薏米的白皙爪子,叹息道:“吓到你了?”
“王爷,莲子是我一颗一颗去的苦芯儿,薏米文火炖了好些时辰,现在正好绵烂……”,苏莞烟神色略有些慌乱,轻轻挣了两下未果,便任由他拉着,但说着说着紧张便退了下去,嘴角渐渐挂起了一丝丝笑意,弯弯的眼睛就像是只偷吃了糖的小狐狸:“你能来我很开心!原来也没有白忙活……”
作者有话要说: 牙疼好多了,特来更文。有什么意见请提出,蠢作者虚心接受。。。
☆、第三十二章 计中计
像是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心口挠,韩辛辰痒得直皱眉头,拉住苏莞烟坐到桌边,犹豫半晌低声问道:“你……一直在等我?”
“嗯”,苏美人点点头,浅笑着把粥推到韩辛辰手边,搅动着热粥,轻声叹息:“白日里看着挺燥的,怎么到了晚上就下起了雨?只可惜熬的是莲子粥,这时候喝恐怕有点凉了!”
白色的糯米被熬得晶莹透亮,大颗的莲子在粘稠糯软的米汤中,随着瓷勺慢慢地翻动,米香味扑鼻儿来。韩辛辰摇摇头:“是燥,心里燥,现在喝正好。”
言罢,盛了清香的勺子便伸到嘴边,韩辛辰侧过脸,看着苏莞烟撑着脑袋,嘴角含笑,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样”,心里瞬间豁然明朗,全身也便跟着畅快起来。原来所谓的纠结忧心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子,顺着心意来,喜欢便欣然接受,不喜欢便果断拒绝,这样不是很好?思前想后,平白无故地折腾人,除了徒增烦恼,难不成还能把喜欢的变得不喜欢?
一碗清淡泻火的莲子粥,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硬是喝出了十八般的腻味,末了韩辛辰竟然万分不知足地伸出舌头在苏美人的唇角打了个转,然后啧啧嘴,将人揽进怀里,嗤笑道:“美味啊,我的苏公子!”
苏莞烟软了身子,趴在那人的怀里一动不动,上勾的唇角渐渐失了弧度,他不喜欢这样的楚王爷。刻意伪装的柔情或是饱含算计的冷酷,两张面具他早已习惯,应对起来也是游刃有余。但今天这么突兀的行为却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太过真实的感情流露,让习惯了逢场作戏的苏美人一时没有适应,他不喜欢难以控制的感情,这让他后怕自己会被那个男人带离原本的复仇计划。
温暖的怀抱往往容易让人产生依赖,好像这么搂着搂着就可以相伴到天荒地老。苏莞烟适宜地轻轻推开,白玉般的手指搭在了韩辛辰的腰带上:“王爷,该休息了……”
压住不安分的手指,韩辛辰将微凉的双手扣在胸口,暖暖的笑意驱散了从外面透进来的湿冷:“不急……莞烟,我要你心甘情愿……”
看着韩辛辰出了大门,小哲才勾着腰进来,看着呆坐在椅子上的人,问道:“公子,他从不动你?”
“他有他的想法,我能怎么样,总不能扒了衣服硬上弓”,苏莞烟语气不善,语气不快道:“粥是给他熬的,喝了就算是没有白忙活!小哲,你关心的不要太多,蒋崇琴让你来帮我,不是来监视我!”
小哲自知失言,赶忙跪下,低声道:“公子息怒,是奴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