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个好孩子,就是可惜了。”苏嬷嬷正给慕白沏茶,茶是刚采摘不久的银针白毫。本来现在是沈奕晓在殿外头等的时辰,现在那个地方却一个人都没有。
“这几天太傅大概会很忙,嬷嬷等茶好了你再来叫我。我先去外头吹吹风。”慕白沉默了一会,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他起身便往外头走,苏嬷嬷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水,从架子上取了件披风快步走了过去:“先把它披上,冻坏了身体你是跟嬷嬷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慕白等对方给自己系好披风,扯了扯嘴角,也没叫人跟着,抬脚就往外头走。
苏嬷嬷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便自顾自地摆弄着自己的宝贝茶具。
看着宫墙内灰蒙蒙的天空,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让寒风吹吹自己不大清醒的脑子。
这段日子实在是过得太顺畅了,让他差点忘了自己的兄长还能来这么一手。
这种为了目的连自己人也不顾及的手段也只有慕言能够使得出来。要不是隔墙有耳,他真想对着这宫墙大骂对方不要脸 ,疯子,不择手段,丧心病狂!
但良好的修养注定他不会像个泼妇那样发泄,他和慕言的地位差距摆在那呢,他骂了也无济于事,说不定传到启文帝的 耳朵里,对他的印象更糟了。
这一次大清洗,除了沈奕晓的父亲沈聪,御史大夫闵噶以及尚书左丞胡清宣等官员也纷纷遭受了牢狱之灾。
慕白能够动用的力量实在是有限,趁着这几天有时间,去了蓬莱殿,委婉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对方眯着一双桃花眼,涂着火红色寇红的纤纤玉指拨弄着盘子里红翡翠雕刻的樱桃珠子,姣好的面庞上挂着慵懒的笑意 ,语气却有些不满:“不过是个伴读而已,你的兄长要对付便对付吧。有一点我想你得知道,都说无毒不丈夫,我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你如今的这副菩萨心肠,可教我本宫如何放心把身家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慕白却摇了摇头:“其他人我是不管,沈奕晓毕竟当了我好些年的伴读,要是我无所作为,父皇又该觉得我冷心冷意了 ,你知道他们一直希望我成为怎么样的人。”
敏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看出来嘛,你口才倒是不错,不过也确实是实话,这样吧,我有个族兄在边境守着 ,教他代为照顾便是。”
敏贵妃口中的族亲是沈家要去的洪城的最高官员,有他护着,沈奕晓的日子也不至于太过艰难,这个人情慕白承下了。
等到夏太傅抽出空来,恢复了正常的授课,这场清洗运动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原本国子监里人就不多,如今更是空荡荡的,显得格外萧条。
礼部尚书虽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但也收敛了不少,连着他的宝贝儿子温亦韶也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虽然脸庞还是那般年轻稚嫩,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没了心浮气躁,而是偏向慕白记忆里的那样稳重沉闷。
“二皇子好。”慕白进去的时候对方抬起头礼貌地问好,脸上如沐春风的微笑虽然有那么点不自然,但比起之前爱理不理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温亦韶,慕白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过他并没有笑。
用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把原先那种外放在表面上的坏都放在了骨子里,乍一看是个好人,可一不注意你就被他阴了。
余家和沈家所在的阵营并不是同一个,因此这回并没有被牵扯进去。余杭在课余的时候,还担忧地望过来好几回,慕白回过去一个安抚的笑,示意自己没事。
沈家能出事,余家照样能提前出状况,那些记忆里的日子,已经是一国之君的慕言就是像现在这样,把一个个的和他亲近的人从身边弄走,然后那些人总是在不知名的地方孤寂地死去。
爱人也好,友情也罢,甚至是仇人这种东西,他能够拥有的慕言都要一个个的夺走,一个个的除去。只有把他弄成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后者方肯罢休。
不管是幼时那个笑容甜美圆圆脸蛋的宫女,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苏之冉,还有如今的沈奕晓,他们的消失和远去背后都有慕言推动的痕迹。
那个小宫女的尸体在她消失后的第十天被人一处废弃宫殿的井水里,脖子上还有深深的淤痕,那个时候慕白也就六七岁的年纪,看着那具浑身浮肿的身体当场就吐了出来。
当天夜里还发了高烧,差点没烧坏脑子,等到烧退了,有关那个小宫女的记忆也被慕白自动的封存起来,像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
御医说这是二皇子身体对自我的一种保护,要是受到了刺激,还是有可能想起来,不过可能又会像现在这样发一场高烧 。一旁侍候主子的苏嬷嬷下了死命令,景仁殿无人敢在慕白面前提起那个可怜的小宫女。
在余杭没有爬上那个地位之前,他不会和对方表现得太过亲近。他可不想让对方成为第二个小宫女或者是沈奕晓。
因为一些越来越偏的想法,慕白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发呆,太傅夏铭安什么也没说,整个国子监一时间沉闷到了极点。
这景仁殿伺候的宫婢太监一共五十余人,有四个是厉后的心腹,四个来自皇帝,六个是太子慕言的人,两个是敏贵妃送过来的,苏嬷嬷训出了十几个,剩下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宫婢。只是单纯地做自己份内的事,要是有人找到了头上也会按照吩咐去做,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墙头草,不对固定的人忠心,轻易就能威胁收买。
临睡前,慕白把苏嬷嬷叫到跟前,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不管怎么样,嬷嬷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女子笑了笑,犹豫了一会,把准备揉慕白脑袋的手搁了下来,给慕白捻好了被角:“嬷嬷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自己注 意,别又生病了。”
苏嬷嬷是启文帝派给慕白的女官,从慕白出生开始就服侍着他,也算是这宫里头唯一肯真心为他着想的存在。她是个聪明人,手段背景都不差,教了慕白不少的东西。
本来她才是慕白最亲近信赖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下手的缘故,还是苏嬷嬷警惕心太高,慕言并未对她使过绊子,或者说,使了并没有成功。只可惜上一世太子慕言顺利地继承了皇位,苏嬷嬷虽然出了宫待在安王府里继续伺候,在慕言继承皇位的第三年还是惨遭毒手,享年四十有五。
对慕白而言,对方并不只是作为下人的嬷嬷,而是个能给他遮挡风雨的长辈,不过他长大了,就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好后者。
沈家老小临走之前,慕白出了趟皇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有私底下和沈奕晓见面,但去了一趟钱庄,兑换了些没有皇家印记的银两,交给了对方一同流放的兄长。
他和其它百姓一样,站在里城门最近的高楼上远远的望着,直到沈家的马车缓缓地驶出门外。
落日的余晖印在少年人俊秀的侧脸上,衬得那张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第九章
三年后,安王府。
身着桃粉色对襟丫鬟服的侍女端了清水在安王的卧房门口站着,她身侧的侍女穿着同款嫩黄衣衫,双手捧着雪白柔软的毛巾和漱牙粉,同样是娉娉婷婷站在那里。
这两人都是新面孔,第一回过来就被侍卫拦在外头,两张娇俏的面孔因为为难都涨成了浅粉色。房门依旧紧紧闭着,她们唤了里头的主子,安王大概还未醒,并不作声,侍卫也不肯放人。
两人自然不敢扭头离开,也没有守在外头的侍卫跟两座铁塔似的伫立在门的两侧,里头的主子没出声,他们就决不让这两个小姑娘进去。直到一个容颜姣好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这种尴尬的局面才结束。
“王爷还没起来?”那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妆容画得很是素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用了一根做工精良的金叉固定,配上那副严肃的姿容,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来。
安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是王爷的乳母,跟着安王从宫里出来的苏嬷嬷,除了王爷以外就是这王府最大的主子了。
虽然名义上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奴才,可实际上哪怕是王爷,有的时候还会向苏嬷嬷屈服。王爷敬重她,这王府的其它下人也不敢对她有半分怠慢。
那守门的侍卫抢在了侍女的面前回答,“苏嬷嬷好,王爷昨日跟了左丞家的公子出去,昨夜睡得晚了,现在还没起来呢。”
那妇人凤眼微挑,本就不苟言笑的脸又沉了几分:“这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她指了指那两个站了半晌的侍女,“你们两个随我进去。今日太子大婚,把王爷给我拾缀好了。”
那侍卫也不敢拦,任由那妇人带了侍女进去,进了房门入眼的便是一道半人高的凤凰宝石屏风,抬眼望去,那屏风后面便是床榻,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是涂了红漆的床脚,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上面还刻着瑞兽的图案。
每一批进王府的侍女都未满二八年华,还是签了死契进的安王府。一个个模样水灵得很,人也勤快,可惜出身太过低微,王爷也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