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见了礼,顾明珩以茶代酒致了歉意,“前些日子去了惠州,前日才回了京城,让两位凭白等了这么久,是明珩的不是。”
“倒也不曾耽搁什么要事,只是我二人这些日子来心中总是猜测,公子寻无怿如此之久,所为何事?”宁无怿与陈子铎对视了一眼,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两个人都是商人,相信利益,顾九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是有事相托。但是涉及到宫廷斗争的,若是卷了进去,虽然利益极大,但必定是得不偿失,有可能还会失了性命。
“二位不用忧心。”顾明珩像是猜到了两人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又接着道,“明珩长期居住在京城,因为身份不能离开,很多事情都多有不便,所以这才想要找二位合作。”
面对商人,顾明珩亦是明白他们的行事准则,这便没有拐弯抹角,“不知二位对于西凉国与我大雍之间,如何看待?”
顾明珩手中端着一杯茶,如玉一般的手指放在陶土杯上,很是悦目。他的语气宁淡,像是不过在询问今日的米价如何。
陈子铎心下有些怀疑,看了眼宁无怿,却见他双眼沉静地看着炉上燃着的红炭,心下也定了定。虽然他年纪要比宁无怿长,但是论心智,他甘拜下风。
“战。”宁无怿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一旁的顾明珩笑了起来,真真如冰消雪融一般。
“听闻先生此字,便知道明珩没有找错人。”他看着宁无怿的双眼含着称赞,接着肃了面容道,“是的,西凉一国有如豺狼环饲,若想要我大雍边境长治久安,燕云六州百姓不再受战火之苦,唯一的途径便是一战。”
他说着这番话,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宁无怿看着顾明珩,突然觉得方才一身清俊高华的贵公子幻觉一般,此时的他有如站在江山舆图前的将军,指点江山。
“我与陈兄都只是一介商人罢了,若要论及家国战争,我二人之力实在是不能帮上什么忙。”宁无怿很有自知之明,也看得很清楚。
他能够从朔州宁家的一个普通嫡子成为继承人,又能够从一个家族被灭瞬间失去所有的普通人成为如今的宁无怿,这些都不是运气或是命运所能够解释的。
他拥有聪慧的头脑,以及卓绝的心性。他不知道顾九公子是从何处知晓了他的存在,但是面对如今的情况,他会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不。”顾明珩一双眼认真地看着他,让人莫名地对他说出话感到信服,“若有一日,我大雍与西凉国开战,那么,一个资产雄厚,能够提供足够的粮草、药材以及运输工具路线的商人,更甚者,若他的手下中有着熟悉西凉要路的人,那必将会起到极大的作用。
而我,希望先生能够做这个起到极大作用的人。”
亭中突然沉默了下来。
宁无怿掩下心中涌起的澎湃情绪,看着石桌上火炉中的炭火不断燃烧着,通红而充满了热度。不否认,他确实被顾明珩话中所描绘的东西所撼动了。但是他更加地清楚,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能力,能够承担起这样的作用。
资产雄厚、足够的粮草与药材,甚至武器的运输路线,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也不是轻易间就能够做到。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
沉默了许久,顾明珩认真地再次开口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宁先生达到目的,我也相信先生必定能够做到。”
又接着道,“人生在世,为的不过是问心无愧。明珩虽无开万世之太平这般的雄伟意愿,却也想要为生民立命。说来或许有些虚幻,但是一生不过数十年罢了,何不一搏?”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宁无怿,眉宇间满是激昂与浩然之气。
宁无怿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他站起身退后一步,“无怿愿追随公子。”一句简单的承诺,却是无比郑重。
顾明珩站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来,“以后劳烦宁先生了。”
顾明珩走后,陈子铎很是焦急地灌了一杯热茶,差一点被烫到。他看着一脸镇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宁无怿,很是不解,“无怿兄,你不会是真的想要做那个什么人吧?哎哟,这些家国大事可不是好掺和的,一不小心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可不要迷了心啊!”
他虽然四处跑商,但是这四十年来他都过得很是顺利,也没有想过要去做一番大事业。在他的念想里,做一个有些家财的商人,便已是足够了。
宁无怿看着眉头都皱紧了的陈子铎,端起手中的茶杯,语带沉思,“子铎兄,或许真如顾公子所说,商人在家国的战争中亦能够起到如此大的作用。”
说着笑了笑,“我宁无怿在这世间已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自然一身轻。还不如真的放手一搏,做到问心无愧。”
他看着亭外纷扬的雪花,缓声道,“或许有一日,燕云六州也能够如雍京一般繁华,燕云的百姓也能够在冬日的时候踏雪赏梅,饮酒赋诗,而不用再担心敌国的马蹄踏入他们的家中,长刀收割了他们亲人的生命。”
☆、第五十七章
撑着油纸伞一路往着山下走去,寒风拂着面吹来,每每身披着的狐白裘掀开一道缝,就会有风猛地灌进去,遍体生寒。
两人走在不算宽阔的山路上,道路两侧的岩石与枯草都被堆雪掩埋了大半,只露出残半的颜色,在白雪中很是别有生趣。
“公子为何偏偏要寻到此人?”阿徵一手撑着油纸伞走在顾明珩的身侧,看着他半掩在狐裘织锦中的精致侧脸,有些疑惑。天下间如此多的商人,比朔州宁家更加悠久而实力强大的家族也不是没有,况且如今宁家已经衰败。
他记得早在建章十三年,公子便提到过“宁无怿”这个名字了。
“我也说不清。”顾明珩摇了摇头,笼在脸侧的白色锦毛令他的皮肤有些轻痒,“我亦有些不能确定,但是今日一见,令我的信心又多了几分。”他注目着脚下的山路,每一步都走地很是仔细。
上一世宁无怿未过而立之年,便已经成为了大雍与西凉国之间首屈一指的行商,最为重要的是,他曾帮助穆德钧将军绘出了西凉国多个城池的详细路线图——并非每一个商人都有这样的心思,来参与到家国战争之中。
他们总是将其中的利益分析地过于清楚,因此总是多了许多的顾虑。这一点有如政客。
“我大雍可是要与西凉国开战?”阿徵顿了顿,突然问道。他双目灼灼地看着顾明珩,一向沉敛的气息霎时翻腾起来。
“阿徵觉得呢?”顾明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停下脚步询问道。山岳如背景一般落在他的身后,令得他如欲腾云而去。
“今上所求为国泰民安,于青史上留下盛世太平的一笔。”他言到即止,没有说完的是,在今上在位期间,虽是国富民丰,但对于屡屡侵犯边疆的西凉国从来都是使用安抚的政策,必定不会主动朝西凉国出兵。
穆家虽然镇守边疆,但是多数时候都是以防御为主。若要等到开战,或许只能等到太子继位才有可能了。
顾明珩理解他的意思,看着站在身前的阿徵,他勾唇一笑,精致的下颌掩在白色的皮毛间,多了几分莫测,“若是西凉国主动出兵呢?”他的语调平缓,说出的却是令人震惊之语。
——那便是不得不战了。
阿徵看着他的双眼猛地一亮,蓦地单膝跪地,膝盖与雪地相接的摩擦声很是清晰,只听他坚定地道,“若有一日我大雍与西凉开战,望公子许我上战场!”
劲风阵阵,雪下得愈发大了。群山都被大雪所掩埋,留下淡淡的轮廓。
顾明珩看着跪在雪地上脊背挺直的阿徵,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肃然道,“当日在西后山我便说过,你是顾徵戈,唯望终有一日你能真正做到止干戈以卫社稷。否则你这一身的本事,不是白白浪费了?”
“公子……”
“不过多久,穆家穆将军以及阿木的两位兄长就会入京了,那时候你便跟着穆寒瑛将军去燕云吧。”顾明珩说着转了身,有纷扬的大雪落在他的身上,覆上了浅浅的一层。他的墨发直直垂落,与狐白裘相互映衬显得很是分明。
“我在京中等你归来。”说着便迈开了步子。寒风吹动他的发梢,阿徵站在原地,看着顾明珩似要与天地融为一色的背影,眼神变得坚韧。
唯有自身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方能无所畏惧。若公子您一生都无法脱离这权利的漩涡与朝堂的争斗,那便让我成为您手中最为锋利的金戈与最坚韧的盾。
建章二十年的春日,雍河水暖,着春衫的百姓踏歌而行,于草木新绿间感受春的气息。
典仪司自年初便忙碌起来,春末之时,一品护国公穆德钧即将回京谢恩,感念穆氏一门镇守边关的卓然功勋,今上于大朝之上令典仪司以最高规格迎一品护国公入京。
东宫。
谢昀泓与顾明珩坐在练武场旁的荫凉下,看着场中两人比拼,兵器相碰的声音不断传来,带着浓烈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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