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宁渊身上。
去华京参加九阳节盛典,这么多年来宁府算是头一遭,也是一种巨大的荣耀,毕竟华京作为一国之都,除了有数不尽的达官贵人外,许多地方也是江州这类城郡所无法比拟的,要不是因为可以随行的人员有限,只怕在坐的所有人都想去见见世面,而宁渊居然能摊上这样的好事,由不得别人不羡慕。
宁如海有些奇异地看着严氏,似乎不了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可宁渊不过是庶子,将嫡子放在一边,而带着庶子同行,别人看见了会如何作想?湛儿身体不好,不去也无妨,但是换成宁渊,却是有伤大体。”
严氏却不依不挠,“老爷这话便不对了,渊儿虽然身为庶子,可无论为人还是才学老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湛儿不能去,有渊儿在身边,一来能体现老爷教子有方,二来也能让人看到老爷的宽宏,何况渊儿同高郁大人也曾结下过善缘,此去京中,渊儿也可去高郁大人府上拜会一番,尽一番孝义。”
严氏说得入情入理,丝丝入扣,宁如海一时没言语反驳,沈氏听了也点头道:“大媳妇说得不错,此次九阳节机会难得,别人或许去不得,可渊儿却是去得,这件事,老婆子我没意见。”
听沈氏都这么说,宁如海也只能点点头,算是准了这件事。
见事情尘埃落定,宁渊急忙站起来向长辈躬身道谢,而严氏也慈眉善目地亲手将他搀起来,做尽了一番母慈子孝的作态,这一幕,看不出玄机的一阵眼红,看出了玄机的,要么眉目担忧,要么就是幸灾乐祸。
严氏回了瑞宁院,还未接徐妈妈递上的茶水,便扬眉吐气地叹了一声,“痛快,真是痛快!”
“奴婢恭喜大夫人。”徐妈妈也喜形于色道:“等三少爷离了江州,到京城可尽是大小姐的地盘,又有姑爷在,任凭那小子有滔天的什么本事,也只有乖乖认栽的命!”
“哼,一个青楼女子,仗着自己有个厚脸皮的儿子便有胆子同我叫板,真是找死,等我这回收拾了宁渊那个小子,回来后定要唐映瑶这小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严氏眉飞色舞地喝了几口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听说竹宣堂里多添了两个下人?”
徐妈妈道:“是,奴婢已经查过了,是三少爷从香河镇带回来的,一个舒妈妈,一个小玄子,到底不是咱们府的家生奴才,底细不明。”
“这样不知根知底的人,天知道进咱们府来是不是有别的目的,而且没有好生教养过,哪天要是闯了祸事出来可怎么好?”严氏将茶水往身边一放,“速来铁桶子一样的竹宣堂,咱们连一个人都插不进去,现下却突然冒出来了两个生人,我身为当家主母,总是要教养一番的。”
徐妈妈心领神会地一福神,“是,奴婢立刻就去办!”
舒氏拎着一个食盒,从竹宣堂往湘莲院走。
她曾经病过几场,身子不好,也做不来粗活,所以平日里宁渊多事让她打理一些院子里的杂事,食盒里装着的是新出炉的山药糕,宁渊特别吩咐给她宁馨儿送去。
绕过了花园的转角,忽然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拦住了舒氏的去路,舒氏一怔,没来由地后退了两步,见着那两个婆子身后又走出一个打扮端正的妈妈,板着一张脸,也不多说话,只冷冰冰撂下一句,“舒妈妈吗,大夫人要见你。”便指挥那两个婆子上前将舒氏架了起来,也由不得她说话,迅速将人朝瑞宁院的方向带走了。
舒氏秀丽的脸上挂着一丝慌乱,那两个婆子力气甚大,几乎是在一路拖着她前行,入了瑞宁院的正厅,也不客气,猛然将她推倒在地上,舒氏狼狈地扑腾了两下,抬起头,见着面前高坐着一位端庄贤淑的妇人。
徐妈妈喝了她一声,“该死的奴婢,见了大夫人,还不问安!”
舒氏这才规规矩矩地跪好,却怯生生地依旧不说话。
“徐妈妈,舒妈妈到底是三少爷身边的人,你要对她客气一点。”严氏皮笑肉不笑地掸了两下手里茶盏的磁盖,冲舒氏轻言道:“你抬起头来。”
093 佛寺心机
舒氏轻微抬头,让严氏看见她的脸,严氏只瞟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睛,“倒也是个生得端正的,我听说你还有个儿子,也在三少爷院子里当差?”
“是。”舒氏没有多说话,再度垂下头。
“三少爷对你们两母子可好?”严氏又问。
舒氏轻声道:“奴婢母子能有今日,全凭三少爷搭救,奴婢自然感激三少爷恩惠。”
“嗯,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严氏掸了掸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知恩图报是个好脾性,现在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太少了,无论如何,三少爷把你们两母子带进府,给了你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是舒妈妈你不要忘了,这宁府当家做主的可不是三少爷,你们要感激,也得分清楚该不该感激,或者到底该感激谁,不要目光太过短浅的,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严氏这话字面上说得含蓄,内里的意思却是十分露骨了,舒氏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眼波微动,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奴婢自然更加感激老爷和夫人的眷顾。”
严氏眯眼笑,“这就对了,舒妈妈是明白人,也应当知道若是没有我的默许,莫说是两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蚂蚁,三少爷也带不进来,或者说,即便他今日藏着掖着将蚂蚁带进来了,明日我也能捏死了扔出府去。”
见着舒氏身子微微一震,严氏看了徐妈妈一眼,徐妈妈立刻从袖袍里掏出一块银锭子,扔到舒氏脚下,在驾驭下人这方面,当头一棒之后,就要给一颗糖,这是严氏的经验,“我身为大夫人,自然有足够的能耐让你舒妈妈和你的儿子在这府里长久的安身立命下去,舒妈妈也应当懂得,良禽择木而栖,不然,就算舒妈妈你平日里再谨言慎行,你的儿子却小孩子心性犯起来,一不小心摔到哪里,或者碰到哪里,那可就不好办了,要知道在这后院之中,假山和池塘可是很多的。”
舒氏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严氏却接着道:“舒妈妈你也不用着急,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小孩子贪玩,可若是舒妈妈得力,自然会有人帮着照顾他,让他太太平平的。”
“奴婢……”舒氏咬了咬下唇,“奴婢但凭大夫人差遣!”
严氏看见舒氏臣服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记快意的笑容。
两日后,宁如海忽然传了话下来,说要在上京之前领着全家去灵虚寺进香,以求神佛庇佑,此行太平。
因是全家出动,所以排场弄得很大,颇有些大规模祭祖的架势,宁如海不光提前一天往灵虚寺递了帖子,更是花银子置了不少花样百出的瓜果祭品,一路由家丁抬着,跟在宁府的马车后边出了城,浩浩荡荡往玉灵山而去。
这样声势浩大的排场和车队,自然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灵虚寺是名寺,灵虚尊者又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人,因此玉灵山上早由朝廷出银子,修建了一条马车能直行上山的通路,以省去了脚力登山的麻烦,路边的山林美景也十分让人心旷神怡,宁渊所乘的马车里,白氏姐妹指着树杈间不断飞过的各类山鸟看得不亦乐乎,而舒氏却坐在一边,满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舒妈妈莫非是身子不舒服,怎的脸色这样难看。”宁渊似笑非笑地看着舒氏。
“没有。”舒氏立刻否认,摇了摇头,扯出一丝笑,“大概是马车太颠了,少爷不用管奴婢。”
宁渊便继续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舒氏张开掌心,风干手里的汗珠,整了整脸色,眼观鼻鼻观心地在那里坐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马车在这时打了个转,哐当一声停了下来,不远处传来浑厚而悠远的钟声,想来应当是灵虚寺到了。
一行人接二连三地下了马车,由宁如海领着规规矩矩地站好,宁府此次是倾巢出动,加上随侍的下人,林林总总来了好几十号人,早有得到消息的沙弥在寺庙门口迎接,领着他们一行人排成长队入寺。
沈氏这位老夫人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到灵虚寺来祈福,因此由宁如海亲自搀着,熟门熟路走在最前面。寺庙前院也有不少前来祭拜的百姓,看见这样多的一群人,料定了肯定是某个达官贵人家里前来进香,便都看新奇一样站在一边。
严氏原本在宁如海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此时却悄然地落后了几步,然后对一边的徐妈妈轻声道:“东西交给舒妈妈了吗?”
“大夫人放心,我已经亲手交给她了。”徐妈妈回道:“我瞧舒妈妈那人胆子极小,大夫人恩威并重,她不敢不从。”
“哼,就要这种没胆子的生人,才镇得她住,用得放心。”严氏将头微微一点,伸出半个手指来抹了抹脸颊边的细汗,徐妈妈心领神会,立刻从袖袍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严氏瞧着镜子里一张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白的脸,直言道:“庙里处处燃着香火,日头也毒辣,瞧我这妆容都花了,你那里可备了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