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要是真的不适,等你过来看,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沈氏似笑非笑地嗔怪了一声,端起身侧的山楂茶,才喝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居然破天荒地扭过头主动对唐氏道:“大媳妇送来了做秋衣的料子,既然你现在来了,就别在那杵着,选一匹走吧。”
唐氏面色不变,宁如海却愣了一下,他知晓沈氏一直非常不喜欢唐氏,平日里总是避着二人见面,可方才在湘莲院里小坐时,听闻下人们说沈氏午饭没吃好,唐氏居然主动提出要陪宁如海过来请安,宁如海已经够诧异了,不想沈氏真的会同唐氏说话。
其实宁如海不知道,沈氏对唐氏的态度忽然转圜,原因还在她手里的那杯山楂茶上。近来天气转凉,沈氏便脾胃虚弱有些不思饮食,原本算不得毛病,一两贴温补的汤药下去也就好了,可汤药难免苦口,沈氏速来怕苦,但凡能不吃汤药的时候他都会硬挨着。今日中午她胃里有些胀气,原本吃得很不好,可宁渊好像算准了一样,刚过饭点,便差人送来了一盅山楂茶,里边还特意调和了蜂蜜,喝下去不光酸甜可口,还健胃消食,很中她的意。别人知道她身体不适,哪怕是宁如海,也只会请安请大夫,像宁渊这般有心思身体力行的却不多,唐氏怎么说都是宁渊的生母,看着手里的山楂茶,念着孙子的好,即便沈氏依旧不喜欢唐氏,明面上倒也不会对于她太刻薄。
老夫人居然让她先选!?在严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唐氏盈盈起身,也不含羞,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将那唯一的一匹蜀锦抱了起来。
看见她的选择,严氏心中的愤怒顿时转变为一阵快意的冷笑,悄悄打量了一番沈氏的面色,果然,沈氏面色有些阴沉,宁如海的表情也不好看。到底是青楼出身的下贱女子,给点脸皮就能不要脸成这样,一个小小的姨娘,居然当着老夫人的面将最好的东西捡走,一点不懂孝道尊卑,真是自寻死路。
宁如海也十分不解,这段日子他之所以会宠爱唐氏,是因为唐氏一改从前对自己胆怯生疏的模样,变得温柔似水起来,唐氏表现出的温柔和识大体让宁如海很满意,可眼下她的行为却十分唐突,因此他当即便喝了一声:“胡闹,那是你能拿的吗,还不快放下!”
唐氏却不为所动,抱着那匹碧色的蜀锦,对沈氏一福身道:“老夫人,妾身冒犯了,只是妾身近来颇为醉心缝纫,前些日子渊儿给妾身寻来了一副十分精巧的诰命朝服图样,若是用这匹蜀锦来缝制的话定然十分好看,妾身一时技痒,还望老夫人成全。”
唐氏话一出来,严氏便立刻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诰命朝服,这东西速来只有诰命妇才有资格穿,唐氏即便有图样能缝好一套衣衫,自己也是万万不能穿的,整个宁府上下有诰命的只有两个人,除了自己便是沈氏,唐氏断不可能将那衣裳给自己,那么衣裳最后会到谁手里,简直不言而喻。
一时她将手里的锦帕攥得更紧了,看向唐氏的眼神也更见毒辣,唐氏这根本是在借花献佛!她今天是大意了,那匹蜀锦是她特意准备的,为此还削减了其他布料的质量,为的就是想要讨好沈氏,可她没想到沈氏为了顾着自己的体面,却不好意思直接将最好的东西挑走,可唐氏现下的做法,等于既顾全了沈氏的体面,又彰显了自己的一番孝心,还能给沈氏她想要的东西,简直一箭双雕。
果然,沈氏阴郁的脸色在听见唐氏这么说后,立刻一扫而空,转而挂上了红润的笑容,“我常听渊儿说,你平日里缝纫的功夫极好,他的衣裳大多是你亲手缝制,那绣工要比绣坊里的绣娘都要好许多,我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允的。”
严氏站在一边插不上话,却险些要被气得吐血,她这番不光没讨得半点好,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何况那些剩下的布料都不是什么好货,分发下去后,少不得会有人议论她这个当家主母吝啬刻薄,废了这般心思却落得里外不是人,她怎么能不怒!
见着沈氏与唐氏和颜悦色地说着话,就连宁如海都看也不看她一眼,严氏觉得脑子里面直抽筋,再站不下去,匆匆对着沈氏一福身后便借故离开了,唐氏望着她有些踉跄的背影,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反而眉头略紧,显得有些担忧。
从寿安堂出来,唐氏没有回湘莲院,而是径直去了竹宣堂,走进院子后,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宁馨儿坐在院门边一株桃树的树杈上,一边晃荡着脚上一双绣鞋,一边对着树下一名气急败坏的少年做鬼脸。
那少年应当是个俊秀的少年,只可惜原本的面目已经看不清了,一张脸上被人用浓墨重彩画了一只巨大的乌龟,十分滑稽。
092 见缝插针
唐氏定睛一看,宁馨儿手里果真拿着一支毛笔,甚至连裙子上都沾染了墨汁,不禁出声喝道:“馨儿,胡闹什么呢,还不快下来!”
宁馨儿见着唐氏,吐了吐舌头,动作灵巧地顺着树干爬了下来,那少年依旧鼓着一双眼睛,却没别的动作,只垂首站在一边。
这里动静闹得大,自然也惊动了其他地方的人,小厨房的方向走出来一名年岁与唐氏相仿的美妇,穿着一身妥帖的下人服,瞧见这一幕,先是失笑地向唐氏服了一礼,然后将少年扯到一边,抖出一块方巾来替他擦脸。
“舒妈妈,妾身教女无方,倒让阿玄这孩子受委屈了。”唐氏略带歉意地望着那妇人。
“姨娘说哪里话,小孩子玩闹罢了,奴婢自然不会介意,少爷正在屋里等着姨娘,姨娘快些去吧。”舒氏微微一笑,牵着奴玄朝卧房的方向去了,奴玄却好像依旧气不过一般,还不忘回过头来,也对宁馨儿做了个鬼脸。
舒氏是奴玄的生母,被宁渊一同带回宅子后,就在这院子里领了妈妈的差事,两母子有了安身立命之所,都对宁渊十分感激,平日里也都以奴婢奴才自称,可唐氏却明白,宁渊虽然没有明着跟他说,但曾暗示过这母子二人身份非同一般,平日里对他们也十分客气。
“娘你别生气,我不过是看小玄子在那躲懒睡觉,才和她开个小玩笑。”宁馨儿抱着唐氏的腿撒娇,唐氏在她眉心上轻点了一下,打发人到旁边去玩了,自己则径直进了宁渊的卧房。
卧房的书桌边,宁渊正襟危坐,在那写着什么,唐氏走进了瞧,发现是一篇策论,她颇通诗词,可对策论政要这一类却是全然陌生得很,便站在宁渊身后细看了片刻,但却越看越如坠云里雾里,丝毫不得要领,只能干巴巴等在一边。
宁渊动作也快,银钩铁画写完最后几句,便搁下笔,冲唐氏笑道:“娘倒是极少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才来找你问一问。”唐氏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这日子原本风平浪静的,你又何苦让我去当面刺激大夫人一回,难道你是巴不得让她赶快来对付咱们?”
“正是因为太平静了,所以我才想着推她一把。”宁渊道:“娘你也知道,就算你不去刺激大夫人,大夫人也在打着要时刻把咱们除掉的主意,不过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而已,大夫人和三夫人可不一样,三夫人做事喜欢急功近利,大夫人却善于忍耐,若是没有恰到好处的机会,大夫人是不会出手的,而她不出手,咱们也没办法抓住她的把柄。”
唐氏听了一会便明白了宁渊的意思,只是依旧有些忐忑,“可你就有把握她一定会上套?”
“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大夫人哪怕再能隐忍,可接二连三被原本她看不起的人蹬鼻子上脸的时候,总有一天,她会忍无可忍,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将她的狐狸尾巴藏得那么好了。”宁渊拿过桌边的一册黄历翻了翻,忽然转了个话题道:“九阳节快到了吧。”
“是啊。”唐氏这才想起来,“咱们府这次端阳龙舟拿了魁首,为着九阳节上华京的事,你父亲一直在操心。”
“咱们家可是头一回入京参加九阳节的盛典,父亲操心也正常。”宁渊顿了顿,“此次上京的人选,父亲可是定下来了?”
“我听他跟我提过一次,因为所能陪同的家眷有限,大夫人和老夫人都是诰命妇,自然会随行,父母同在,嫡子宁湛也理应同行,二夫人娘家本就在京中,此次也请了同行,说是要顺道回去探望父母,剩下的便是一些随侍的下人们。”说完,她看着宁渊,“莫不是你也想去?”
“不是我想不想去,而是我此次非去不可。”宁渊道:“娘你若是不信,便等着看好了。”
宁渊所料不错,短短两日后,就这寿安堂里向沈氏请安的机会,一群人正在陪着沈氏喝早茶,严氏忽然起身,向宁如海进言道:“老爷,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爷应允。”
宁如海抬了抬手,示意严氏往下说,严氏看了宁渊一眼,道:“湛儿身体不适,不能承受舟车劳顿,妾身心想,此次九阳节上京之事,不如让渊儿代替湛儿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