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瞳仁下意识微缩。
看来自家父亲之于郭嘉的信任,需重新估计了。
但,此刻郭嘉忽然询问,又是何故?
是随口一问,抑或特意而为?若是特意,是否他推断出对方何人?
曹植心念几转不过瞬息。郭嘉紧紧凝视小孩,见他异常表情也似未曾发现什么,依然微微而笑。
曹植眨了眨眼。
郭嘉见之,也眨了眨眼。
曹植努力想了想,眸中浮现出一丝委屈道:“那个……其实我都差不多忘记了。”
“四公子记得多少,便说多少。”
“嗯……我记得那一日雪色倾城,天很冷,没有阳光……额,晚上本无阳光。我突然想看看庙会,便带着小厮与两名侍卫出了门……”曹植缓缓说着。他似是边回忆边一字一句说。他用了大量词句形容了庙会之盛大,而后用寥寥数词说完从他发现自己陷入危机之后的事。
郭嘉静静听着,没有半点不耐。他凝视着小孩,恍若看透人心的黑眸里浮着淡淡笑意:“这么说来,四公子是看出了那几人的不凡,所以才打算逃跑?”
“呃,对啊。”
“然后你发现城门也为他们所控?”
“……啊?呃,是啊……”
“接着你利用他们来回找人的时间,攀着车底出了城门,躲了一夜?”
“……嗯。”
郭嘉忽然换了个话题:“如今袁绍兼并公孙瓒,拥兵十数万,而我曹营不过三万兵马,居然要与之为敌——四公子可觉惧怕?”
曹植再眨了眨眼,缓缓摇了摇头。
“哦?”
曹植咳嗽一声,摇头晃脑天真道:“夫子说,荀令君与郭奉孝既在,有何堪忧?”
“四公子的夫子是杨修?”
“是。”
郭嘉略一沉思,而后缓缓笑了起来。他笑的模样甚是温和,眼中也没有任何高高在上:“我知道了。”
他说罢,转身进屋。留小孩一人在原地,狂擦冷汗。
因迎接曹操归来,是以曹植误了清晨学习。曹植回去的时候,见杨修悠闲坐于亭中,一手持琴谱,另一手挑动琴弦。
曹植坐到他边上,道:“先生,郭军师问了我去年庙会之事。”
“哦,你如何回答?”
曹植不假思索道:“就照实说了呀。”
杨修放下琴谱,嗤笑一声:“要能信你这话,我就和你一般傻无二了。同算无遗策的郭奉孝说话,感觉如何?”
曹植心中两行宽面泪,斩钉截铁道:“好,太好了!”
杨修掀了掀眼皮:“哦?”
“郭先生温和有礼,哪怕与我一个小孩说话也未曾有丝毫的倨傲清高,让人简直如沐春风。”
“呵呵。”
“……”
午后曹操归家,当夜大宴。
翌日,曹操将诸事安排妥当,召曹丕、曹彰,曹植三人入书房。
先考校了三人功课,对曹丕与曹植对答如流十分满意,而后训斥了只知武学而不读文史经论的曹彰。
曹彰却道:“儿以为,身为大丈夫,应如卫青、霍去病一般,领兵十万纵横驰骋于无垠沙漠间,驱逐戎、狄,立大功、建名号!”
曹操瞥了他一眼,转而问曹丕与曹植道:“今次之战,你们如何看?”
曹丕静思片刻,斟酌道:“儿以为,袁绍虽兵强马壮,但为人好猜忌,嫉贤能,营中人才凋零。而父亲麾下有荀大人、郭大人,贾大人等贤才,用兵已胜一筹。”
曹操颔首道:“丕儿说的不错。”
他起身走了几步,笑了起来:“为父二十岁的时候,十分钦佩袁绍。为何呢?因为他是四公之子,家世显赫。三十岁的时候,为父与他同朝为官,面上尊敬,心中却瞧不起他了。为何呢?因为正是他,引董卓入朝,使朝堂动荡。而为父,早告诉过他,这么做不亚于引狼入室,他必将自取其祸。四十岁时,为父与他各为一方霸主,简直开始鄙视他……”(这一段话引自新三国)
三人静静听着,心中计较半点不显。
曹操道:“丕儿所说一点不错。彰儿,你呢?”
曹彰略带稚气的声音坚决道:“父亲定可大获全胜,儿愿随父亲出征!”
曹操点点头,又看曹植道:“植儿,你呢?”
曹植却只是道:“父亲精兵所至,定可所向披靡。”
曹操看了曹植一眼,什么也不说,又对曹彰说:“既然如此,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官渡。我知道你心里所想不外乎领兵打仗,自然需耳濡目染。”
曹彰闻言大喜,几乎安奈不下激动之情:“孩儿听令!”
曹操不管他,又对曹丕道:“丕儿,我将许昌交由于你,但只留八千老弱残兵。你,能守得住么?”
曹丕愣了愣,而后斩钉截铁道:“父亲放心,儿定能守住!”
曹操这才挥了挥手:“好了,都下去罢,好好向夫子们学习。”
见难掩欣喜的曹彰与神色还算淡然的曹丕,曹植心下想的却是五个字。
世子……之位么?
☆、如此野心
十一月下旬,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曹操已引兵至官渡,他走时带走了曹彰,命曹丕掌八千老弱守住许昌。
不管前线如何紧张激烈,曹植的日子一如从前。
上午随杨修习文,下午与王奇习武。
前些日子许昌又下了场大雪,整座城都慵懒了。
杨修将竹简置于一旁,淡道:“今日你我不习文,来说说这一场战事罢。”
曹植愣了愣:“啊?”
杨修轻笑了声,他唇角斜勾,双手交叉置于双腿之上,姿态优雅清傲:“袁绍领兵十万,骑兵两万,而我军最多三万精兵,双方不可同日而语。我平日教你文学礼仪,却绝不想你只懂这些,而不懂奇谋诡计。”
曹植恭敬道:“学生洗耳恭听。”
杨修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不。不是我说,是你说。”
“呃?”
“现在唯有你我两人。你是怎样的人,我已有所了解。我想听听作为曹公的儿子,你是如何看待这场战争。”
自那日他说“曹植不同从前”后,曹植便再不直说那些怪异的想法了。杨修一方面对他的戒心表示了赞赏,另一方面也觉得莫名不悦。
曹植双眼缓缓浮现出三分天真七分困惑:“……学生不太懂诶……”
杨修掀了掀嘴角:“呵呵。”
“……”
“为师忽然想到,卞夫人每隔三月总要来询问为师你的学习进度。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好呢?”
曹植想了想,继续用着天真的语气说道:“学生以为这场战我方有荀大人,贾大人,郭大人,非赢不可。”
“你说下次若为师同你母亲说你顽劣不堪,会如何呢?”
曹植伸手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道:“更何况人心所向,父亲英勇无敌……”
“顽劣不堪似也不足以形容,再应加上目无尊长、举止轻佻吧。”
曹植含泪:“我真不知道……”
杨修干脆绕起了口令:“你知我知,我亦知你知我知。四公子,你这样很不好,给为师带来了极大困扰。”
曹植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学生是真的不懂啊啊啊啊啊……”
杨修定定看了他许久,笑了起来:“你当真不愿说,那便由我来说吧。”
……呃?
曹植正准备撒泼打滚否认,突然听闻此言,一时有些转不过脑子,只能傻傻眨眼。
“曹公为与袁绍一战,早已扫除障碍。如今袁术病死,张绣归降,刘备溃逃,刘表中立,而孙策守江东,局势甚为明朗。”
曹植眨了眨演,挺直了脊背仔细听讲。
“此前,朝廷希望此战主和——献帝不愿战,正因双方差距悬殊。但曹公主战,甚至急战。我想这几日你应反复琢磨着郭奉孝曾询问之事,想来心里也有了计较罢。”
曹植呼吸顿了一顿。
事实上他这几日确实一直在琢磨此事,但由着杨修说出来,这感觉仿佛是肚子里的一条虫儿……爬出来了。
“当然,你心中所想我就不猜了,我来说献帝。他是否以为曹公一心送死,继而打算一搏?”
杨修说道这里,冷笑了声。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曹植心跳骤快。
一年前有人欲抓获曹家兄弟,计划失败。后曹丕查得,有人与画像中人交谈过,依稀记得北方口音较浓。他曾猜想许多次袁绍为何这么做,皆无所获。直至不久前,方才恍然大悟。
袁绍确实很有可能对付他们曹家之人,但直接杀了曹氏兄弟还正常点,要抓他们去战场上威胁曹操,未免太可笑了罢!
想来,也唯有他人嫁祸了。
至于嫁祸之人——刘表、公孙瓒,孙策等人哪有如此闲情,唯一符合的人,不正是许都这一位么。
作为一个憋屈的帝王,献帝终于不满曹操控制,欲真正掌权。第一步控制曹家人,尤其是曹氏兄弟,嫁祸袁绍;第二步乘曹操与袁绍相争之际,秘密诛杀曹操,夺回大权;第三步推出已被掌控的曹氏兄弟,通过他们稳住曹营不降将领,给与他们还能夺回曹军大权的假象,而后再行诛杀,权利不就回到他手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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