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和和乐乐吃过饭,周泉旭出去扔垃圾顺便消食,独留了杨中元跟程维哲在家。
杨中元忙了一天,可算休息一会儿。他挑了两个个大的桃子,坐在餐桌旁仔细切了起来。
他切桃子,可不是简单切成几半,而用小刀切成兔子造型,看起来就十分可爱。
程维哲洗完碗,凑过来看他把切好的兔子桃摆进白瓷盘里,又感叹一句:“你说你吃个桃子,啃不就完了,费这个劲……虽然挺好看的。”
杨中元抬头扫他一眼,趁着爹爹没回来,问他:“你进到茶叶了没?”
程维哲用小叉子不停戳尖尖的兔子耳朵:“我问了几家,目前还没有今年新茶,但也不太着急。”
杨中元见他玩食物,伸手拍了一把他的手背:“怎么讲?”
程维哲把那个被他戳得看不出样子的桃子扔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下肚子,才抬眼笑道:“程家祖辈就是做米商,到了如今我二叔掌管,洛郡比较偏僻的小城里也有了我家的米铺,为了增加利润,现在也做些油盐酱醋茶的生意,但这些并不是主业。”
他声音低醇,表情自信而笃定,说话是不紧不慢,仿佛自家铺子就要没有货源并不是一件大事。
突然,程维哲凑到杨中元耳边道:“你说,这个时候程家买那么多新茶回去,他们要往那里卖?”
“唔。”杨中元被他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竟不小心用刀子划伤了手背。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亮犹如银盘一般挂在天际,月光洒满院中,把杨中元手上那一抹红痕显现得清清楚楚。
程维哲不知道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先是跟着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抓起他的手,伸出舌头把那道长长的血痕舔了干净。
杨中元愣愣地看他动作,然后脸上募地红成晚霞。
他使劲想抽回手,却被程维哲死死抓住,根本动弹不得。
“喂,”杨中元这会儿本该理直气壮,却不知道为啥嗫嚅半天说不出话,“你……”
程维哲把他手上的血迹舔干净,就着月光仔细看他那道伤口,还好削水果用的小刀并不算太锋利,杨中元的手背只划了一个浅浅的口子,估计两三天就能结痂痊愈。
“唉,都是我的错,明日你不要开张了,跟我出去一趟吧。”程维哲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杨中元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他不敢看程维哲的眼睛,只低头道:“这,这有啥的……没事。”
程维哲难得见他没有抗拒自己,心里分外高兴,他轻轻笑出声来,道:“陪我去吧,嗯?有个人想让你也见见。”
他这声音真是让人抵抗不了,杨中元低下头,默默盯着两个人交握的双手看。
他幼时经年劳作,后来又学做厨子,手上总有些浅色伤疤,不是被油烫的,就是用花刀时不小心划伤的,总之一双手远看还好,近看简直伤痕累累。
而程维哲那一双手却细腻光滑,他从来没做过粗活,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握笔,干干净净修长洁白。
可是这样的两双手,握在一起,看起来却分外合适。
杨中元不知这是他自己的心中臆想还是本该如此,最后也只点点头,轻轻答应一声:“好。”
☆、042韩世谦
头一天程维哲并没有跟杨中元说要去哪里,只第二天早起陪着周泉旭吃过饭,两个人出了门,程维哲才说:“其实,今天是想去拜访我师父。”
杨中元十分诧异,挑眉问他:“你……书院的老师?”
程维哲扬了扬手里拎着的茶叶点心,道:“我早就不考了,去拜访书院先生作甚?”
见他不肯说,杨中元好奇,苦思冥想半天,还是没有头绪。
“你快说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不陪你去了!”
见杨中元似乎真的生气了,程维哲只好道:“哎呀,逗你玩的,这位师父,其实是最近好不容易拜上的。”
“他叫韩世谦,你兴许没听过他的名字,但说起龙凤团圆,你听过没?”程维哲顿了顿,低声说着。
这会儿天色尚早,巷子里的街坊四邻都正三五成群出门上工,杨中元跟程维哲两个人贴着巷子一侧走,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听到龙凤团圆这个名字,杨中元脸上的惊讶是难以掩饰的。
他的表情反倒让程维哲有些吃惊:“怎么,你居然知道?”
毕竟点茶与厨艺几乎算是两门技艺,所以杨中元居然知道龙凤团圆,程维哲心里便打起了小九九。
杨中元没看到程维哲脸上的惊讶,他只是若有所思道:“先帝宏成二十八年夏,丹洛一地上供御茶饼,其中以龙凤团圆独中三元,无论是当时点茶师傅韩氏的手法,还是龙凤团圆茶饼之清美,都令先帝十分赞赏,当即钦点韩氏为御茶皇商,每年特供龙凤团圆与小荣华。”
这一下,程维哲脸上的惊讶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这事他虽然知道,但是因为爹爹林少峰是林家镖局出身,当时韩氏皇商的茶饼就是通过林家来往与京城与丹洛。
可他实在想不透,杨中元到底是如何知的。
杨中元说完,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半天才发现他跟程维哲两个人竟都停下脚步,谁都没有往前走。
他有诧异地抬起头,却见程维哲一脸古怪看着自己,顿时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
这些年他因为是在御膳房任职,所以对宫中吃这一项分外上心,茶也算吃一类,都归御膳房管。这些年茶商几经更替,杨中元多少都尝过那些御茶饼的味道。说实话,是真的非常好喝。
有一次他同宫人所的魏总管一起闲聊,下面的小宫人送来热茶,杨中元便跟他聊起了御茶一事。
魏总管在宫中一辈子,历经三代帝王,是当之无愧的老资格了。
杨中元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讲:“御茶之最,还要数龙凤团圆。”
这茶现在宫中是没有的,一般大梁御供皇商,茶酒都是南北各选一家,布则只定淮安两家,其余则零零散散,并没有额定限制。
能叫魏总管记忆尤深的龙凤团圆,想必十分出众,杨中元当时好奇,便仔细问了。
想来,这事普通百姓是无从得知的。
杨中元见程维哲看着自己的目光幽深难懂,手心里紧张得都是汗水,两个人沉默很久,还是程维哲先开口打破尴尬:“恩,你倒是知道得多,可你知道为何后来韩家落寞了吗?”
这事魏总管却没多说,只道宏成三十三年,韩家特地上折请罪,说是龙凤团圆的方子不见了,并且那十株最好的茶树也遭了灾,供不了茶。
文帝一贯喜欢摆明君架子,所以人家既然茶树受灾,那供不上茶叶也情有可原,于是当年永安宫又招了一次斗茶,当年就换了同为洛郡的仲水城蔡家,从此韩家彻底从皇商之列被除名,到如今十几年,再也未能参加斗茶。
杨中元作为御膳房的总管,上任的时候就查遍所有皇商御供由来,如今程维哲简单一句话,他自然心里想起许多旧事。
可他张嘴刚想回答,却想到刚才程维哲疑惑的表情,便忙咽下口中未说之言,转头问:“为何?”
程维哲见他此番不是作伪,于是慢慢迈开步子,仍旧低声说了起来:“我说的师父韩世谦,便是韩家当年唯一的传人,宏成二十八年的时候他刚刚弱冠,同年家里博得皇商之衔,一时间风光至极。第二年韩家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这人不是别人,却是仲水城蔡家长公子。”
杨中元听到后面五个字,突然抖了一抖。
程维哲并未看见杨中元的细小动作,只继续道:“蔡家也是茶商,在宏成二十八年之前,他们跟韩家一样都是丹洛的大茶商,虽说同行是冤家,可这两家关系还凑活,尤其是两位继承人,打小就在乡间茶园长大,自幼便认识,感情极好。”
听到这里,杨中元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猜到结局,可他仍想听程维哲慢慢说来:“然后呢?”
程维哲叹了口气:“这一桩亲事,在当时百姓看来可谓天作之合,两家继承人成为在一家,担着皇商头衔,那生意更上一层楼便指日可待。可谁都没有想到,蔡家竟然存着那样的心思。”
“他们,想做大的是自己吧?”杨中元见程维哲面色不愉,伸手拍了拍他后背。
“是啊,因为有了婚约,所以两家来往自然就比以往更多,蔡家的继承人更是隔三差五就到丹洛来住,有时是在韩家大宅,有时便宿在七里村茶园里。当时我师父一无所觉,还满心欢喜等着宏成三十三年同他成亲,却不料在成亲头一个月,蔡家的继承人却查到了供龙凤团圆的十株茶树,连夜把茶园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也太狠了,茶商的命根就是茶树,他毁了韩家最珍贵的那些茶树,连带着整个茶园都被大火吞噬,肯定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杨中元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却还是为蔡家继承人的狠辣而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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