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自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套半旧不新的衣裤,还有一张薄薄的纸。黑影对着月光仔细辨认了半天,也只依稀看到上面写着路引两个大字,便没有继续看下去,转而翻找起别的来。
按理说这包袱里东西不太多,但却并不太轻巧,黑影找得耐心而仔细,没多一会儿就在那件衣服的袖口里找到了一个小荷包。
他用手掂了掂分量,觉得里面的银钱可能也并不是太多,便把头转向了盖着厚厚帷幔的雕花床上。
他有些不死心,却又不敢明目张胆过去瞧看,就在心中纠结不安的时候,那帷幔后面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嘴里还吧嗒了两下,似乎是要清醒过来。
黑影吓得一个哆嗦,迅速把被他翻乱的包袱收拾到原状,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西厢。
在他身后,杨中元猛地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眼睛里一片清明,嘴角却又有一丝嘲弄和冰冷。
只有傻子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包袱里,这些年来他在宫中攒下的银钱票据,早就贴身缝在中衣里,家里的情况十分不明朗,这些他日后生根立命的东西是片刻都不会离身的。
黑影脚步轻快,一路从西厢绕过花园,又从后宅的偏门进去,片刻间就来到后宅里最精致华丽的那一栋阁楼。
月光很明亮,这会儿正照在黑影脸上,竟是个十分面善的年轻男子。
他伸手在门上敲了两长一短,很快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便开了门,把他迎了进去。
他跟着中年男子上了楼,然后有些拘谨地撸平了袖子上的褶皱,这才低着头进了正屋。
正屋里面这会儿正点着明亮的油灯,偌大的屋子里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显得十分富丽。
屋里正坐着两个年逾三十的男子,一个凤眼半闭,一个薄唇轻抿,显然正是杨府如今的主人杨中善与孔敏华。
“二位老爷,屋里情况都查清了,除了一身旧衣与路引,便只有一小包碎银,小的估摸着大约有三十几两的样子。”年轻男子恭敬道。
上座的二位老爷听了半天没讲话,过了一会儿孔敏华才淡淡开口:“很好,你下去吧。”
年轻男子冲二人又行了礼,快速退着出了房门。
等到正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孔敏华才开口:“他也不是吃白饭长大的,三十两也够生活。”
杨中善喝了口茶:“敏华,他到底是我弟弟,父亲当年……”
不说这个孔敏华还不生气,一说到当年的事情他就又激动起来:“别说父亲了,他一门心思体贴那个下人和下人生的孩子,有没有想过你?
☆、004差别
杨中善不吭声了,面色也冷了下来,显然是不太高兴。
孔敏华说中了杨中善的心思,语气不由软了起来:“中善,当年家里艰难,父亲让你应下事情的时候他生死未卜,我们费了那么多劲才让情况好转,他却又回来,父亲应下的事情我看也做不得数了。”
杨中善跟他想的倒是一致,可事情却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族里……”
孔敏华握住他的手轻轻攥住,柔声道:“中善,你弟弟已经离开家那么多年,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根本不成气候,如果这事情他自己主动放弃……那就没人会再嚼舌根了。”
这真是个顶好的注意,无论当年发生什么事,杨中元毕竟十几年没回家,这些年来杨家族里的事情都是杨中善和孔敏华操持,如果杨中元主动放弃,那族里肯定没人敢于废话。
杨中善想到这里,不由主动握住孔敏华的手,声音里多了几分暖意:“敏华,除了爹爹,这世上也只有你一门心思为我着想,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听他这话,孔敏华平素面无表情的脸上也不由挂上几许笑容,他起身站到杨中善的身后,伸手帮他按摩起肩膀来:“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伴侣,是最亲的一家人,我自然什么都替你打算。”
他话音刚落下,杨中善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一时间满室温情。
那黑影走后杨中元也并未继续睡下去,他哥哥坤兄这样防着他,想必是事情有些复杂。
虽说一直以来他都很担心爹爹安危,但这一天下来却尤为心惊胆战,他很怕爹爹也跟着父亲一块离开他,又怕哥哥或者大爹爹对他爹做些不好的事情,一宿就这样翻来覆去度过了。
因着没睡好,第二天杨中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杨中元在床上躺了许久没起来,他想起这些年宫中的许多事情,也慢慢开始回忆起家里那些人。
突然,杨中元眼睛一亮,他猛地坐起身来,拼命想着那人叫什么名字。
要说宫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是什么?那肯定是御膳房了。每日早中晚三餐都要从这里向各宫分派,这个主子喜欢吃辣,那个主子却偏好清淡,林林总总,这些消息每天都会汇集到一起,晚上一同呈报给他。
这宫里,无论是哪位总管,都不是好惹的货色。杨中元在御膳房熬了那么些年,眼线遍布整个永安宫,可不是单靠旧年与睿嘉帝君的情谊,简单就能做得到的。
他虽然出了宫,但深宅大院又与皇宫有什么两样?杨中元刚刚想起来的那个人,正是杨家如今厨房的大掌勺。
杨中元眯起眼睛,拇指不由自主揉搓着无名指的指腹,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用的姿势。
他当年离开家的时候,这位大掌勺似乎才三十几许,如今想必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并且,杨中元记得,他跟自己的亲爹关系十分亲厚,年少刚来杨家作工时便已经认识了。
他叫什么来着,是忠叔还是鹏叔?杨中元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他到底是叫什么,但长相却回忆上了七八分,应该不会认错人。
昨天没睡好,早上又没来得及用饭,杨中元这会儿觉得腹中空空,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已经快要到正午了,便赶紧爬起来洗漱,然后又把昨日的脏衣服洗干净晾晒在院中,这才快步往厨房而去。
说起来,杨家人口不多,除了后宅的两位老太爷,就剩下两位老爷和两位小少爷,当然杨中元并不算在内。
两位老爷也不喜奢华,最是崇尚节约,所以这些年厨房的饭菜是越来越好做,那些特别复杂冷僻的生鲜一惯没有,剩下的不过是掌勺最拿手的家常菜。
杨中元到的时候厨房已经没剩多少人了,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忙活了一上午的掌勺们都回去休息去了,以便精力十足地应对晚上的工作。
这一日十分凑巧,大掌勺偏巧有事情没离开,正在吩咐身后的小徒弟安排晚上的材料,杨中元刚一进厨房的大门,就听见那小徒弟喊大掌勺“忠叔”。
他唇边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来,以前他没事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这个样子的自己最肖似爹爹。
“大师傅,还有留饭吗?”就连说话声音,他也压低了几分,努力把自己跟爹爹的相似度提升到最高。
赵忠正背对着杨中元说话,听到他的声音,不由自主转过身来,却一下子便愣住了。
“泉旭……”杨中元心中十分紧张,却在听到他这样呢喃一句之后松懈下来。
他手中不由攥紧拳头,维持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继续无言地看着赵忠许久,才慢慢变了表情:“你是……忠叔?”
赵忠显得有些激动,他昨日没来,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今日也只被徒弟告知要多准备一份客饭。在他看来杨中元以前是家里的小少爷,现在既然回来,就理所应当是家里的小老爷,怎么也不能住在西厢吃着客饭。
所以杨中元猛地出现在他眼前,是他根本就没想到的。
一瞬间,赵忠的眼睛就红了起来,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已经长大了的青年,手上不由颤抖起来:“小少爷,你回来了。”
见他这样,杨中元也跟着有些难过,他小时候这位忠叔十分照顾他和爹爹,十几年没见,当年的而立之人已经两鬓斑白,眼角也刻着深深的痕迹,杨中元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他低声说:“忠叔,我回来了,你身体还好吗?真好,你还在家里。”
赵忠忙点头,他想伸手摸摸杨中元的头顶,却发现当年矮小的孩童已经跟他一般高了,他心中的酸涩似乎就要满溢,千言万语汇到口中,也只得一个“好”字。
这几句话的功夫杨中元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声音还是很低,脸上的笑容也恢复过来:“忠叔,我爹他……”
赵忠正沉浸在伤感之中,却听到杨中元突然提到周泉旭,心中虽说还是难过,但人却清醒过来,他回头招呼徒弟离开厨房,这才小心翼翼带着杨中元来到旁边偏僻狭窄的储物间里。
杨中元见他这一番做派,心中便有些了然,等到赵忠关进房门,他忙问:“忠叔,你快告诉我,我爹他是不是也……”
他声音很抖,眼眶也红,却还是睁大眼睛努力看向赵忠,显得十分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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