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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温如寄)


  申屠衍跟一个木桩子一眼,终于被挤出来,他望了一眼秦了了,那眼神让秦了了陡然一惊。
  他知道这个姑娘对他似乎是有所保留的,有些事,似乎是可以不让他接触到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最后淡淡问了一句,“你很怕打仗?”
  “怕,当然怕!我的阿哥就是死在战场上的。”秦了了眼低了低,余光却望见隐没在人群中拓跋凛的眼线。
  她退后了几步,却知道退无可退,她慢慢抬头,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大哥,如果说有一个贵人赏识你,想让你去他的兵营,你愿不愿意?”
  申屠衍一愣,大笑说,“就这事啊,好啊,你不是说我以前是万人敌吗?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如果我说不许呢?”秦了了虚弱地看着他的眼睛,半响,才扯出虚弱的笑来,“骗你的!要好好的呀!”
  那个小孩儿在伞铺子里待了两天,那小孩儿有时候乖的跟一只兔子一样,有些时候却讨人嫌的很。
  这个小孩儿讨人厌的地方在于,你以为他什么也不懂,却发现小孩儿原来是什么都明白的,这样就很没有做大人的尊严。
  谁家养这样一个小神仙精儿,指定被气死。
  比如小孩儿专心致志看一本书,皱着眉,应该是不知道是怎么念,钟檐正要教他怎么念,小孩儿居然扯出了一堆连钟檐也没有听过的子经典籍出来;
  又比如,小孩儿大眼珠子一眨不眨望着钟檐干活,钟檐放下手里的刻刀,望了望手里的小木马,引诱道,“喜欢吗?想要吗?”小孩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没有我阿爹送我的好看……”然后从脖子里拉出一只纯金的貔貅。
  又比如钟檐将十一支伞细心妥帖的收拾起来时,就看见小孩儿不停往这边瞥,“你看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小孩儿将眼一撇,冷哼一声,“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一定是被你老婆甩了,你老婆跑了,所以你才抱着她的东西哭哭唧唧!你这个弃夫!”
  小孩儿奶声奶气,自然被钟檐狠狠的虐了一顿,于是钟檐晚上连饭了也顾不上吃了,只和小孩儿两个干瞪眼,比赛鼻子通气。
  因为喝了几盅酒,钟檐睡了很早,到了后半夜,竟然神奇般的睡不着了。
  他去瞅了一眼那小白眼狼,正呼呼睡得正香,轻轻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三更半夜的,钟檐却精神的不行,特别想拉了一个人秉烛夜谈,可是大晚上的,别说个人。连只鬼都没有。
  钟檐眯着眼,跌跌撞撞就往桌子上撞,撞了个大包,哎呦哎呦直叫,他抬起头,看见桌子上的灵位牌子,抖了一激灵,指着它骂骂咧咧,“好呀,你也用桌子绊我,你也欺负我!”
  他作势就要打那灵牌,却忽然改变了力道,抱起那灵牌,捧在怀中,将脸贴在上面,木质的纹路硌的他难受,冰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就在他都要以为自己都要睡去了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缓缓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申屠衍,连你也敢不要我了,是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只吃得惯你的做的菜了?
  ——你是不是最近我不打你,埋汰你了,你就骄傲了?
  ——你以为你有多重要?我才不会为你难过,一点点也不?
  他一遍一遍的埋怨,他其实记得的,今天是那个人的头七,他应该是会回来的吧,所有他要把他过得不好都告诉他,让他在天上,也不能够安心。
  所以他应该是听得见的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两个男人,越过了兄弟的界,圆不了福气的缘,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纠葛呢?想到这里,他忽然很是难过起来。
  他忽然弯了眉眼,笑得很好看,“喂,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喂,我们成亲吧。
  这样我就有理由了吧。
  他的眼里,仿佛盛了星光。
  冯小猫是被声音吵醒的时候,揉了眼睛睁开,发现屋里变了模样,一对龙凤喜烛将屋内都笼上一层光晕。
  小孩儿有些呆,看着那个古怪又毒舌的叔叔穿着一身红,将另外一身红放在椅子上,椅子上孤零零的摆在一个灵位。
  钟檐笑了,是冯小猫不熟悉的温柔,他说,“当时让朱寡妇改衣服,没想到现在改合适了,反而没关系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冯小猫,并不惊讶,反而招呼他过来,“小孩儿,我们都没有高堂和亲人,你愿不愿意见证我和我媳妇儿的婚礼?”
  小孩儿点点头,坐在宾客的高高的坐席上,成为这场婚礼唯一的宾客。
  ——也是这场特殊婚礼唯一的见证者。
  钟檐抱着灵位牌子睡了一夜。
  清晨,却是被朱寡妇的大尖嗓门喊醒的。
  “钟师傅,快起床!你不知道谁回来了?”
  钟檐睡的脑袋有些懵,推开阁楼上的窗户,清晨的雾气迎面而来,他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低头问,“谁回来了?”
  朱寡妇站在清晨的街上,身后是早起忙碌的人们,她站在正中央只是一个小点,可是钟檐却似乎能看到她眉飞色舞的脸,“还有谁?你媳妇!你媳妇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冯小猫童鞋只是穿错了片场,俺就让他爹把他接走

  ☆、第九支伞骨·转(上)

  钟檐站在窗户边上,睥睨着低下的街道,云宣街道纵横错杂,一眼看去,一座牌坊后面是另一座牌坊,他顺着目光数过去,终于到了尽头的牌坊。
  隐没于晨光,一片寂寥。
  ——那下面站着的人,是他吗?
  钟檐回过神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又将这轻巧的发音回到舌尖绕了一遭,仍旧品不出什么滋味。
  朱寡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前些天哭丧着脸,现在人回来了,跟没事人一样,拖了钟檐就往城门的方向跑,嘴里还不停的叮嘱着,“我说小钟呐,现在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了,别一张嘴不饶人了,偷偷跑了是他的不对可也别太苛责了,说说就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钟檐走了大半个云宣城,脑袋还是懵的,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好像与他擦身而过的风,好像什么也抓不住,又好像它一直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他一生遇到的很多事物。
  ——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可以试着抓抓看?
  他一路跑,跑的气喘吁吁,离着城门外的牌坊几百仗的时候,终于站定,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人有那么多,却没有他想要找的那张脸孔。
  “愣着干什么呀,快过去呀,你媳妇!”钟檐终于在朱寡妇的推搡中看到了来人。
  “你是?”钟檐有些懵。
  裹着蓝花头巾的妇人望着钟檐,咬了咬唇,那表情好不精彩,巴巴的望着,珠圆玉润的脸庞好似一轮斗大的玉盘,却非要演了一出王宝钏寒窑苦守。
  钟檐被那女人看得全身发麻,她才开口。
  “相公,你不认得我了?”对面的妇人双眼干涩,挤了半天也没有挤出几滴泪来,不好意思,开始大声呜咽,“罢了罢了,你如今财运亨通,记不得我也是应该的。”
  朱寡妇忙上去拉住那个女人,朝着还迷瞪着钟檐使眼色,“你老婆,蒋明珠,你该不会不认得了吧?”
  他望着那布裙荆钗的女人,想了很久,印象中隐约记得,自己是大概,也许是娶过这样一个女人的。
  那时钟檐来到云宣的时候,北边的战乱已经平息了,他衣衫褴褛的站在被雨水打湿的牌坊下,看着周遭忙碌的人们,他是置身事外,格格不入的外乡人,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要留下来。
  他那时不过二十来岁,真正走出来的也不过这样一年,十五岁读的书,二十岁走过的路,都比不上真实的日子来得深刻。
  刚开始他初来乍到,在异地活下去,其实什么不容易的,索性还有一门手艺,起初他是扎了纸伞,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去吆喝的,官家出来的少爷起初磨不开面,生意惨淡,维持生活很难,可是终究还是要活下去,即使收起所有的逆鳞。
  走街串巷过了小半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正好那时隔壁家的王媒婆刚金盆洗手,在家里闲得十分难受,看见钟檐这样一个未婚人士,简直要冒亮光,一来二去,把她手上那点资源统统要说给他。
  那时钟檐有了一间毛坯房,想着要有一个家,也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就应了一门婚,蒋氏他在婚前不曾见过几面,只隐约记得是一个喜爱大红衣裳的姑娘。洞房花烛夜他喝得昏了头,更是没有看清,等到想要好好看清自己媳妇的时候,她媳妇已经跑了。
  只是这体型……大概变得有些忒出格了。
  已经从当年爱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变成风中摇摇晃晃的大灯笼,真是女大十八变,临老了她也要变三变。
  钟檐舔了舔唇皮,有些尴尬,也不知该叫她什么,“你怎么会来了,你不是跟那个大盐商走了吗?”他的第一个老婆是跟着来云宣进货的大盐商跑的,他记得很清楚。
  蒋氏这才停止了抽泣,“相公,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住你,那家伙太不是东西……”她抽抽搭搭,好久才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在年初的时候,那盐商翘了辫子,把财产全留给他的儿子,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她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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