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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温如寄)


  静谧的时光,狭小的空间,与无数个日日夜夜无异。
  半夜里,钟檐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他问他笑什么?钟檐原本的酒有些醒了,却依旧不清明,半夜里少年喊了很多人的名字,申屠衍一直没有睡,所以听得明明白白。
  钟檐想起了以前老人们说过的俚语,他们都说狗与主人上一辈子一定是欠债的和债主的关系,前世欠了债,这一辈子就拿着肉骨头,却怎么也不给他,事必要狗守个不离不弃。
  他说,瓦片呀,你会不会,就是那条狗呢?
  ——不然,为什么,艰难困苦,狼狈落魄,我的身边就只有你呢?
  申屠衍听不懂,少年却伸手挠他的眉毛,鼻子,嘴巴,笑着喊着狗眉毛,狗鼻子,狗嘴巴……还有狗尾巴,钟檐神智不分明,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正常的人,两股之间哪里会有什么尾巴,那硬邦邦灼热的物什分明是……
  忽然,温热的嘴唇迫不及待的压下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撕咬舔舐,等到申屠衍回过神来才离开少年的唇,申屠衍的身体撑在钟檐的上面,低头看着他红肿泛着水光的唇,两人皆愣了。
  申屠衍悔到了极点,已经做好了被踹下床的准备,没有想到钟檐居然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你是狗吗?怎么咬人?想要肉骨头了?”他双目清澈,只是觉得这样恨舒服,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做的事是男女才会做的事。
  申屠衍完全没有意识到钟檐现在酒气甚重,而他仿佛也喝醉了一般,只是凭着本能驱使,伸手来解少年松松垮垮的里衫的衣带,青葱年纪的少年,对于情/事,就是一顿没有章法的摸索和撕咬。
  埋着被窝里的沉默少年忽然抬头,嗓音因为情/欲嘶哑,他说,“你是我的肉骨头。”
  钟檐后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荒诞,他觉得自己被自己养的巨型犬挟持着,舔舐着,撕咬着,身子被翻来覆去的翻动着,两股之间被不知什么东西顶弄着,火辣辣的难受……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他醒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他几乎要冒烟的嗓音和隐秘处火辣辣的疼痛。
  此时钟檐完全醒过酒来,想起昨天晚上的荒诞,羞、恼、怒、悔一齐涌上心头,他从来不知道男人之间是可以做这档事的,这下好了,他连怎么做的都完全知道了。
  门吱呀着一声,申屠衍端了食盒进来的时候,便是一通噼里啪啦的乱砸,他看着床上半裸着身体的少爷,心里也明白,自己昨晚实在是太冲动了,竟然强要了他。
  他任凭低头摆弄着食物,都是滋补的食材,少年看着这些更加恼人了,敢情是把他当女子了。
  “申屠衍,你给我忘掉,今天晚上的事,你给我忘掉!少爷我就当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你他妈的给我忘掉!”
  他越骂越凶,估摸着会把父母引来,才禁了声。
  至此,钟檐继一场高烧以后,又莫名其妙的瘸了一个月。
  而申屠衍,被钟檐发配到柴房,砍了整整四年的柴。
  而这一些,却不是故事的主流。哭了笑了,伤了恼了,也不过是小儿女的悲喜。而从永熙元年到永熙十三年,唯一不变的东阙城中的霓歌曼舞,边关的号角戍月,甚至后世评说,大晁朝一个时代的繁华都在王公们小小的酒杯里,而大晁的屈辱与不甘,也在这小小的酒杯里。
  当时的朝廷已经泾渭分明的两派,以缙王为首的主战派和以萧相为首的主和派,而太子……恐怕只有杜荀正这个老顽固才会相信他是权利的中心,由于边关不断失守,流民不断北下,融入这东阙城中,情势变得越发混乱起来。失了天然屏障,城中的贵族王公郁郁不得安,开始谋划着迁都的事宜,终于于永熙十三年,由萧无庸为首的萧党正式提出。
  所有的矛盾终于被毫无遮掩的摆上案桌,情势一触即发,之后的事情,不仅改变了王公贵族的命运,也改变了大晁朝数百万百姓的命运,当然,还有申屠衍的,钟檐的。

  ☆、第四支伞骨·承(上)

  这个世界上,平白消失一个人不奇怪,平白消失一群人,却是不寻常的。
  申屠衍望着那兖州城门寻思了一会儿,从他思考范围内实在是难以找到答案,忽然听见前方有孩童的嬉闹声,他慢慢走去,那城门下面竟是两个顽童在斗蛐蛐儿,而围在一旁的女子低眉垂发,似乎很专注,好像全世界都比不上这两只蛐蛐来得有趣。
  “你在干什么?”申屠衍不禁黑了脸孔,“这城里这么乱,还到处乱跑?”
  秦了了抬起头来,对着这个常年绷着脸的男人她总是有几分怯意的,“申屠大哥,对不起,我不会乱跑了……”她站起身来,两个小孩儿却拽着她的裙角,“姐姐,你不陪我们玩了吗?”
  秦了了无奈,安慰了小孩几句,才依依不舍的跟在了申屠衍后面。
  “就那么舍不得那几只蛐蛐?”申屠衍觉得女孩子的心思实在是不能理解,但是现在钟檐入了狱,他又不能不管她,否则钟檐回来指不定怎么样呢?
  秦了了却不语,一点一点的挪到申屠衍的身边,看见申屠衍的脸色又吓回去三分,最后终于开口,“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玩过蛐蛐,我阿哥说,蛐蛐是男孩子的玩意儿,好女孩都不玩这个,所以我就没有玩……我阿哥说,在我生日那天,会送我一只蛐蛐……”
  小姑娘絮絮叨叨,申屠衍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却终于没有打断他,可是她却忽然禁了音,“可是他却没有送我……”她哑了音,他也没有问下去,战乱中的儿女都有几人能够得以保全,不过是清风明月,相思煎熬。这种苦,他感同身受。
  回了客栈,秦了了立马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秦了了,他头痛不已,干脆把姑娘关在屋子里,省得她出去添乱。
  而此时,天色渐暗,申屠衍透过窗户,看见对面高楼的窗户紧闭,一片嫩黄新月飘浮在水洼上,秦了了的房间安静了许久,忽的又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来,这一次是当地的一首民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可是,无论是谁,也没有注意道一辆马车正在悄悄进城,疾驰的马车驶过市井,路过酒肆,车马粼粼,最后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监狱生活是可以忘记时间的存在的,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钟檐的手被上了刑,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仍旧不灵活,他这样想了,这双手恐怕就要废了,以后恐怕是做不成伞匠了,可是他总共就这么一门手艺,不做伞,又靠什么养活自己呢。他这半辈子曾经想要走很多路,却终于都放弃,活了那么长久的岁月,也不过勉强有一门糊口的手艺。
  他想了许久,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大概来,却发现牢门打开了,一抬头,却是笑了,“哟,这是哪家的老爷与夫人,这么不入金丝巢啊,偏要往这晦气肮赃地里钻?”
  那人端详了钟檐许久,才蹦出了几个字来,“果然是你?想不到你还活着?”
  钟檐摇头道,“贵人,小民自然还活着……小人虽然命如草芥,不比贵人身娇肉贵,就合着该死了吗?”
  “钟檐!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乾一冷声道,这些年他混迹官场,早就喜形不露本色,却总是被这个少时的冤家轻易激怒,他才想要开口,却听旁边的锦衣妇人咬牙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钟檐,不过杀人偿命,我爹的命总是要向你讨回来的!”
  钟檐苦笑,看着当年的赵家小姐,如今的林夫人。当年的官家小姐尚且有几分女子的灵气,嫁了人消磨殆尽,俨然变成了死鱼眼珠子,钟檐开始庆幸,幸好当年娶她的人不是他。
  钟檐看着与他泾渭分明的两人,他这样想着,光阴终究把他们分化成毫不相干的几类人,无论曾经靠得有多么近,又有多少次理由走同一条路。
  “是。我杀人偿命,该了。”他扯着笑,带着三分苦涩,七分坦荡。
  “你这个灾祸星子,当年犯人塔中降不了你,可怜我爹爹……再有一年就卸任了,没成想?”那妇人抽抽涕涕,钟檐听着,甚至连自己都要觉得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最后林乾一安慰了几句,“夫人,好了,总之他已经一家踏上黄泉道了,你宽宽心。”
  等到这对聒噪的贵人夫妇离开后,湿冷的地牢瞬间安静下来,他想了很多事,想着他们两个不远千里来奔老爹的丧事,着实是劳累……可是他们的脸上分明哀而无恸,只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是又有什么要紧,他是非死不可了。
  斗大的汗水从他的脸颊上划落,少顷,浑身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冰冷和粘稠的感觉爬上他的后背,同时还有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战栗。
  这种感觉,比当年在犯人塔中的感觉更加糟糕,原来人类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是第几个死去,永远不知道谁会比你先死去。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矗立在大晁的西北上的浮屠塔,埋葬了他所有的亲人,他的慈母,他的严父,还有他的小妍。
  而更加可悲的是——那人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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