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恐吓实为下策,虽然嘉瑞是出于对青莲的保护,但是如此谎言却像是一柄锐利的铁钩,从灵魂深处勾出那股恨意,让青莲无法掩藏。从失心到失身,再到失心,青莲对嘉瑞的感情一向犹疑,哪怕是继承了颜澜前世的记忆,青莲也无法抵受住嘉瑞汹涌的爱意。
或许在以前,青莲无法接受一份男子的爱意,但是当他知道了当年梓烨和颜澜二人心中之情,爱而不得,怜而却步,以致感情南辕北辙,生死相离。世界之博爱,或许有一份情能超越性别,年龄,种族或许还有时空。青莲恨着梓烨,恨他为了那份不得的爱如此的折磨着颜澜。
但是当青莲心伤迷蒙中一遍遍体味当年颜澜仰慕思恋却苦苦压抑,而梓烨却步步紧逼残虐折磨,孰是孰非已如过眼尘烟,无法分辨。但是二人殇虐的感情却让青莲动容,因为无论哪一方都是用整个生命去爱,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颜澜如此痛苦却选择在梓烨身边,他希望通过自己来度化梓烨因连年征战而沾染的满身戾气,却最后死在了胤国;而梓烨哪怕是折磨,也从未掩藏过自己的爱意,逼迫到最后还是尊重颜澜的决定,纵容到能在澜台留下林素月,只因为颜澜好乐。
也正是因为这些,青莲此时无法原谅嘉瑞。青莲心思玲珑剔透,很多事情串连在一起便想明白了很多。当初嘉瑞为什么要诏自己入宫做乐师,为什么要折辱自己,为什么要启用童家,而为什么现在又要逼死童思明。每深入想一分,青莲的心便更痛一分。
然而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当初夕阳下携手的留恋,微雨中风骏的畅意,还有二人契合心意的音韵,这些都是真实的。嘉瑞只要曾对青莲好过一分,青莲就会记住十分,慢慢的把另外九分不好淡忘掉,青莲就是这样的人。青莲可以在嘉瑞无比柔情的爱意中慢慢淡忘之前所受的伤害,前世今生的恨意,然而却容不下二人坦诚相见之后爱人的再次欺骗。
面对嘉瑞汹涌澎湃而来的爱意表露,青莲这一花叶小舟早已倾覆其中,更何况二人还有最紧密的契合,抵死的销魂,至今青莲都记得嘉瑞留在他体内的灼热的温度,仿佛烙进了灵魂,成为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但是青莲却无法忍受嘉瑞一边对自己柔情蜜意,一边再次利用自己算计。
青莲自嘲,若不是那日瑜哥哥不顾一切冲进澜台质问,嘉瑞把自己禁锢在澜台,一边给着承诺又背过身去一边逼死阿公,怕是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事实真相。然而如今二人之间说是误会却也不无,但真真只是造化弄人吗?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但是即使是死也是一地残尸怵目,即使尸体化作烟尘消散了去,那也是明日的事情。昨日心不可得,今日心不可得,然而明日心亦不可得,况且明日又在何处?此情难了,此恨难消,嘉瑞在青莲心中渐行渐远,归根究底如此不幸,还是源于那份萌发于恨意的爱,得不到祝福。
自由
青莲靠着木架抱膝坐了好久,直到平复了内心的悲伤与怨恨,拾起落在地上的箫,再一次尝试着吹奏。纵使之前诸多失败,但是青莲依旧不放弃,追寻着他失落的乐艺,因为这已是自己仅有,青莲不想失去这一份技艺然后依靠着嘉瑞过着笼中鸟的生活。青莲想要飞出这一金丝笼,找他的母亲,然后一起回月国。
青莲在静怡的梦中总会见到那湛蓝的海,翠绿的竹林,还有朗月皓空,佛花摇曳,这是一处桃源,颜澜生长的地方,也或许是自己最后的归宿。青莲很想念父亲和兄长,但是内心却无法面对,青莲只要一想到父兄的严厉教导和阿公的亲和对待,而自己本非童家血脉,青莲就会觉得很难过很内疚。
原来一切都是上天错给了的幸福,青莲此时觉得自己和娘亲被从彤枫楼解救出来收留在童家,是受了童屹的莫大恩惠,和童家再没有血缘之亲让青莲无法再坦然受之。如今养育之恩无法还报,却害死了童思明,青莲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再回童府去了。但是不回童府青莲又能去哪儿呢,想脱离皇宫的禁锢,青莲却发现自己原来根本无处可去。
如此境遇,怎一个“悲”字了得,万般情绪犹如那呜咽的箫声,将秋雨中夜色的黯魅凄凉糅合其中。箫不比笛,青莲双手垂落在胸前,重伤的左肩没有疼的那样剧烈。曾经断甲的手指已经全部长好,但是如今的乐声却再没有知音来听。但是来去的调子青莲还是不自觉的吹奏了《寒江残雪》,一切放不开舍不弃的孽缘或许真的是冥冥注定。
凄怆的乐音如寒江上升腾的水雾,残雪冰寒笼罩,乐声悠远绵长,其生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箫音中之幽远意境源于吹奏者御气之功,只有气息绵长无断绝者,才能将箫演奏出神入化。笛箫本一家,虽然不喜,但是对于箫的技艺青莲也算是个中翘楚,只是现在却是有心无力,有力而无气。
青莲努力地敛息吹奏,初时恍如安时之功,吹得尚算平稳,但是旋律没走几个起落青莲便觉得气促,强撑着一口气到乐句收尾,总有一种难熬的窒息感,吐纳的舌尖感到正正麻木。终于在一个个长长地滑音之后乐声被一阵急促的呛咳给打断。
青莲咳得很急,箫从手中摔落在地,青莲手撑着乐器架子慢慢滑落,一手紧紧的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用力的按住,仿佛这样就可以堵住那一刻吞噬气息的血洞,把空气重新收回胸腔。但是咳嗽却是无法歇止,仿佛要榨干青莲最后一分生命力一般,不一会儿,雪白的地毯上的就被散上点点血末。
布悌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因为他觉得今日青莲的病症和往日不同,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平复。终于布悌忍不住还是冲进了乐室,只看见青莲双手环抱在胸口蜷缩在地上,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墙角。布悌赶忙过去,艰难的将青莲扶坐起来,帮忙顺气。
青莲喘咳像是决堤的洪水,无法停歇,每咳一声口中都有血末喷出,布悌本来就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一下子就慌了神。入夜,澜台只剩下三人,想去喊王礼求救,却又舍不开青莲,布悌只好紧紧的抱住青莲的肩努力想把他扶回房中。
青莲靠着木架逐渐站起来,但是面上却蒙上了一层因窒息而带来的青灰色,眼前阵阵发黑,人也逐渐糊涂起来。或许是死亡的大网一下子张开,覆顶的黑暗让青莲逐渐产生幻觉,半合半开的眼前闪过的画面是那样的清晰。但是来来回回都是那个人,前前后后都是那一夜,青莲像是受到的惊吓,突然哭喊起来,“皇上,不要,我们不能这样……”,“嘉瑞,你放开我,我恨你!”,“啊!我还有何面目!”……
因为谵妄,青莲眼前出现了幻觉,被布悌圈着的手也开始无意识地挣扎。青莲这样濒死挣扎的喊话,正好戳到了布悌心中的最痛:如今的一切恶果,青莲公子这般痛苦的起因,原来都是因为我当初的构陷啊!布悌后悔地痛哭流涕。
看着青莲被当初被人强暴的噩梦给魇住,布悌心中深深悔疚,若不是自己,事情现在又怎会这样。布悌再也抵不过良心的谴责,扶着青莲摇摇坠的身子然后跪倒在其面前,哭喊道:“公子,你快醒醒啊,都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那一夜在你的药中下了春药合欢散,你才会被人给……青莲公子啊,我对不起你!”说着布悌就要给青莲磕下头去。
当初燥热不安,迎合求欢的真相就这样被说了出来,方才还在哭闹的青莲愣了一下,忽然静静地看着布悌。布悌见青莲回过神来,赶忙拼命的磕头,然后说着“对不起”,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青莲突然甩开布悌,向门外冲去,哭喊一声:“啊!为什么都要这要对我——”。
青莲此举把布悌给吓地一时愣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时青莲已然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跑去。仿佛胸腔中那对不公命运的控诉就要破开血肉而出,青莲发了疯似地想逃离这冰冷残酷的世界,逃离这被禁锢钉死在刑架上的命运。
一边咳着,一边扶着雕栏向楼下奔去,血末和长发带着额上流溢的翠色盈光一同向后飘散。长这么大青莲从未像这样奔跑过,在彤枫楼时被调教举止优雅柔媚,在童府时被指教行为要稳健端重,而此时的酣畅淋漓让青莲觉得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生命,或许这样跑着也算是一刻的自由。
青莲的脚步声惊动了在二楼假寐的王礼,但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青莲已然往楼下跑去。咚咚的脚步声宛如青莲被放大了脉动,回荡在那空荡荡、冷冰冰的澜台,振聋发聩,等王礼回过神来的时候,青莲早就不见的身影。
王礼和布悌几乎同时赶到了楼下,看到了青莲一头扎入雨帘,发出一记闷响,但是焦急的布悌却被王礼拉开。青莲点燃生命,不顾一切的逃离澜台囚牢,却一头撞进了嘉瑞的怀抱,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定数。
一曲萧瑟的《寒江残雪》早已引得嘉瑞久久的驻足,在澜台檐下不忍离去,多么熟悉的音韵,仿佛还可以寻到当初二人的心意的踪迹。每日守候,嘉瑞知道青莲如今病体支离,乐声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却不知道青莲方才在乐室的生死挣扎。嘉瑞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守在暗处,感受着爱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寄托着自己远在天涯的思念,却不知苍天是怜这他,还是怨那他,最后青莲终究还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