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屹下手无情,青莲伤痕满身,现在只能坐在床上,倚靠不得,醒时甚是难受。对于和那一个谎称瑞嘉的皇帝相交,其实一直以来没有朋友孤单独处的青莲心中很开心,嘉瑞见闻广博,言谈之间仿佛把他也带到了外面宽广的天地中。不过他毕竟是皇帝,所以当父亲责打他,当兄长怒视他,青莲也就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便未分辨,默然承受。
此时青莲心中忐忑,避开兄长愤怒的眼神,手中抚摸着童景瑜从青州带回来的精致短笛,不知如何称谢。
青州多产佳竹,青莲善乐,所以每年回乡祭祖童景瑜都会寻一些精致竹器作为礼物带给青莲。虽然不喜欢他,但对于一个因救他而废了左手,不为父亲所喜连童氏祖祠都无法入,多年被圈禁在家受尽苛责的弟弟来说,童景瑜都再狠不下心肠来严待青莲。
青莲从小没有朋友,只有比他年长两岁的兄长与其同窗读书,虽然童景瑜在很多时候都对青莲忽冷忽热,又多加挞伐,但对内心柔软的青莲来说,只要这位冷面兄长施一点儿好处,自己都会牢牢的记在心中,汇滴如流。就像今日从青州回来的童景瑜又给青莲带来了礼物,青莲竟一时眼涩。
正由于童景瑜算是青莲唯一一个认识的同龄人,所以一旦兄长生气冷对,青莲心中都会不安难过,怕失了这一个唯一能言交之人。
青莲见童景瑜并不与自己说话,不知如何是好,便挣扎着下床,从书案上拿起一把画扇递与兄长,而童景瑜只是打开稍看了一眼便纳入袖中,仍是漠然相对,却又不愿离去。
那一纸扇面正是青莲臂环上的一幅佛前青莲图,只因前次自己无意中流露出了些许神色,今天这位弟弟就细细画了送于自己。看到那画在自己相赠的扇骨之上的图画,笔法细腻,想来青莲定是用心描绘,看到青莲这样讨好,童景瑜怎能不有所动容。
不过只要一想起昨日看到青莲为着那嘉瑞皇帝束发弄笛,神色欢欣,童景瑜心中一种不知名的怒火就由然而生,就像是一处只有自知的秘境被别人发现了一般,只是当局者迷,童景瑜并没有细细的思考为何心中不快。
童景瑜越想越掩不住怒火,青莲在身侧看着心中更不安了,原本以为送上画扇兄长会展颜的,不过看到兄长沉郁的面容便知这收效甚微,那该怎么好呢,青莲心中着急。
就在童景瑜紧握袖中竹扇独自生闷气的时候,几声清泠的琴音传入耳中,童景瑜转身看去,只见青莲正在琴案前忍痛抚琴,几声拨弦之后想起了比美妙琴音更悦耳千倍的歌声。
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青莲的歌声清越空灵,犹如天籁,无与伦比,只当童景瑜听过一次就非常喜欢,但也因为自己要求青莲唱歌,青莲和自己曾多次被父亲重责,后来以致于连累得连青莲说话都会触怒父亲,所以青莲便更加少言了。
为何要藏起这如珠玉般美妙的歌喉呢,童景瑜此时并不明白,只是陶醉在那犹如仙音的歌声中。青莲不顾父亲的重责,为自己而歌,童景瑜脸上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却未留意曲辞文意。
青莲看到童景瑜渐渐舒展开来的眉,也放下心来,自己回报这一个对自己好的兄长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曲歌喉了。不过,真的只有童景瑜关心在意自己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唱到此处,青莲眼前浮现出那一个多日相伴的身影,瑞嘉,不管你是何身份,都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君子之交的梦。不知为何,相对景瑜,青莲的心思却正向着另一个人,淇奥,真的是无意而歌吗?
夜色正浓,新月无光,而青莲的琴歌从清韵阁悠悠然飘散而出,让所闻之人心头一片清明,或生甜美的遐思,或生彻骨的恨意。
童屹独立在清韵阁院中,初闻歌声,竟也有那一刻的失神,比起之前稚子清澈的童音,现在青莲的歌声更为空灵清越,像是那凄风冷月充满魅惑邀约,让人禁不住追随而去。
不过仅在片刻的失神之后,童屹就清醒过来,可恨!青莲居然无视自己警告,舒展歌喉,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可怎好。因为只有童屹知道,这样美妙的歌声其实是多么的危险,这无可媲美的歌喉,让人无法掩饰其传承,一旦被识破,素月和青莲便是粉身碎骨的毁灭。
童屹的担忧渐渐的被怒火所湮灭,而那举世无双的歌声也在童屹进入清韵阁之后戛然而止。童屹实在是气急,自己苦心保护的至爱正被人一点一点剥离保护层,而当事者却仍是浑然不知,不顾自己的警告。
青莲和童景瑜此时跪在童屹的面前,恐惧的青莲脸色惨白,而童景瑜也知道青莲的歌声在父亲眼中是禁忌,接下来只怕是一场疾风骤雨。
果然童屹抬手就给了童景瑜一个耳光,他知道也只为了取悦这一位兄长,青莲才会不顾自己的警告展喉,而以后景瑜就要常住宫中,若是在这样任性可怎生是好。
童景瑜默默的跪在地上,心中忐忑非常,这样的情形以前经历的太多,每当青莲偷偷唱歌给自己听,二人不知被罚过多少次了,果然父亲已经从琴架那儿取来警示的藤条。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响起,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童景瑜强作镇定,睁开眼看去,只见盛怒的父亲将手中的藤条毫不留情的挥舞在跪在身侧的青莲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轻轻念着,之前如天籁的歌声不断的回响在耳边。青莲,你是谁?短短相交数日,你竟难忘我吗?再不顾清韵阁传来责打声,哭诉声,怒骂声,嘉瑞趁着夜色转出清韵阁,放弃了之前夜访新友的念头,心中徒留一片惆怅恨意。
生疑
青丝罗帐,日暖香薰,春暮夏初,最是人懒洋无力的时候,慧敏今日身子有些不爽,便懒懒的拥着锦被,躺在床上不愿起身,身边太监王义正小心伺候着。
“宁书房那里若没什么事,就让他们散了吧,也让我好好歇一天。”权利给人以满足,但也要付出同等的辛劳,不然也不会有嘉瑞朝如今的繁荣。
“今早嘉瑞可来过了?你说昨晚他又去童府做什么了?”慧敏伏在软枕上享受着王义的捶捏,向她身边的头等耳目随意的问话。
“回娘娘的话,昨日皇上在用过晚膳后去了童府,不过并没有在府中耽搁多久就回宫了。今早只怕还和往常一样要近午了才会到这边来,不过”王义一边说一边仔细的帮慧敏推拿着周身的穴道,便从原先跪在的床沿下来,跪在脚踏上,捧起慧敏的手仔细揉捏起来,然后继续说道,“不过今早皇上招来了礼部侍郎,又选了几名乐师,入朝华殿供奉。”
“嗯”慧敏似是不满意的哼了一声,嘉瑞招人玩闹都是很平常的事,区区进几个宫廷乐师又有什么奇怪的,也没言语什么,又将自己另一只手递给王义。
王义作为宸禧宫的大太监,当然不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人,当看见慧敏略有不满的时候便继续说道,“招几个乐师本本也寻常,不过这次童将军的二公子也被皇上相中了呢。”
“哦?”显然慧敏听到了这句来了些兴致,抽回王义正在揉捏的手略略想了片刻,看王义仍然恭谨的跪在床前,便抬手拍了拍王义的脸颊,说道“还是我的小义儿最贴心呢”王义自然已经不小,不过他是从慧敏秀女入宫时便跟着了,当时不过才十五岁,岁月无痕,现在算来也和眼前这位主子一起走过了四十年风雨。
“你说的童府二公子,莫不是上次在街上被嘉瑞戏弄的那个青莲?”慧敏问道,由于自己的耳目,和上次童屹亲自上报,所以知道了嘉瑞在民间一次随意的胡闹,对象竟然是童屹的小儿子,青莲。
“回娘娘话,的确是青莲没错,据上次回报,那位青莲公子相貌清丽,长发披散下来,活脱脱就像一个女子呢,只怕皇上召见……”王义恰到好处的没有再说下去。
慧敏心中盘算着,嘉瑞好男风在宫中已不是秘密,除了大婚之夜,嘉瑞从没有再在任何一个妃子那儿留宿过,包括风华正茂的皇后,整日和一群太监厮混。招一个容貌出众的年轻公子入朝华殿做乐师,只怕嘉瑞存的也不是正紧心思,不过为了制衡童屹,自己已经把他的大儿子童景瑜留在了宸禧宫,嘉瑞现在又把童屹的小儿子青莲弄到身边去算怎么回事呢?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掩门而入,王义看见了便过去,小太监对王义低语几句便又退了出去,这时王义哈腰站在慧敏床边,“娘娘,那边传话来,说是早上皇上招进乐师用了玉玺,旨意一早就到童府去了,现在童将军正往朝华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