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衡也年轻,不拘一格,很快呼朋引伴跟大家搅成一团,日子过得更畅快了。
还有,跑去梁千烈那儿,竟遇上了左昭。
他一时有些恍惚。左昭还是普通的一袭青衣,拿下案卷,含笑看他:“迟衡,一年多没见了吧,你比以前高大许多了。”那天,和梁千烈左昭二人聊了大半个下午,他发现,不止和梁千烈畅快,和左昭竟然也能聊得火热。
走时,左昭感慨:“谁在两年前告诉我,你能攻下一个州,我会以为白日做梦。”
迟衡笑得开心。
迟衡跑的非常努力,以前他宁愿在院子里练刀。现在,为了留在朗将身边,他必须去做很多事,包括许多不愿意的。也因此更通观全局地看待人、事、决策。
后来,他又被朗将命令去协助池亦悔和柴定。
面对着万名的新骑兵,迟衡目光冷峻。他的眼里不再是一个个的普通兵士,而是化成了一把把尖刀,插向了坚固城池。兵也不再是横平竖直,他们就是变化莫测的八阵,方、圆、火、水,唯独不是一个一个的孤单兵士。
七天以后,这万名兵士脱胎换骨。
交还给池亦悔时,池亦悔沉默了,柴定眼露钦佩:“佩服,果然不同一般。”
十月,朗将让他训练招讨使、校尉、千总等所有的将领。他站在众将领面前,高台之上,第一次以一个征服了一州的将领的身份来布令时。偌大的场地,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落叶的噪响都没有,所有眼睛都望着他。一排排的银色盔甲,像鱼鳞一样齐整,迟衡被刺得眼睛眯了起来。
如风云初起,先迟而缓,后卷席红尘,一去千万里。
高台之侧,颜鸾倾身对纪策说:“这个气度,我喜欢。不让他去征讨西南王,岂不是太浪费了?”
纪策声色不动:“西南王能不能征讨,先搞定朝廷再说。”
当天晚上迟衡累得直接趴在了颜鸾的床上,嚷嚷着说:“朗将,我要累垮了!每天足足有九个时辰在练阵,就是铁打的骨头都得散架。”
颜鸾大笑:“我看你站得挺直嘛!”
“因为朗将在旁边看啊!”迟衡撑起身子,半撒娇半高兴,“朗将,我今天表现的好不好?有没有很威风?”
“好!比我气派!”
迟衡笑得眉毛弯弯,跳了起来:“真的吗?哪里好?朗将最喜欢看什么?”
简直夸不成了。
颜鸾把他的鼻尖敲了一下:“烦纪策去!”
待会儿他和梁千烈有密事相商,迟衡扒住门框,恋恋不舍地说:“那我一会儿再过来,朗将,你还没说我哪里好呢?”
话音刚落额头挨了一记暴栗。
迟衡没去烦纪策,兀自跑到元州城溜达。
要说晚上,能灯火灿烂的地方,唯有青楼诸地,迟衡当然没那个心事。旁边有个小丫头在卖团团的绣球,看迟衡溜达,上前就来缠。迟衡看绣球小巧玲珑,盈手可握,便买了一个,高高兴兴抛了一路。
半个时辰过去了,梁千烈该走了吧?
他哼着小曲儿,推门进去。
灯烛是亮的,没人。
朗将莫非送梁千烈去了,他心里一喜,越发把绣球抛得高,还转着花样儿抛,一个不留神,咚,咚咚咚,那绣球脱手而去,径直滚入床底下。
那床极低,迟衡在边上摸了一摸,没摸着,索性爬了进去寻。可那绣球凭空消失一般,还摸不到,床下又黑。
就在此时有声音传来:“颜鸾,你怎么安排迟衡?”
声音雄浑。
竟然是梁千烈。
紧接着推门而进的声音,梁千烈和颜鸾进来了,而后椅子吱的数声,两人坐下了。迟衡听见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惊,而后停下,趴在床底一动不动。
颜鸾道:“正头疼呢,他不想去矽州。”
“别管他想去哪里,你想把他按到什么地方才是最要紧的?你想让他去矽州,还是留在元州,日后听从指挥去打西南王?你是怎么想的?”
颜鸾道:“我想留他在元州。”
迟衡一喜,果然朗将是喜欢自己呆身边的。
梁千烈叹了一口气:“那你还有什么犹豫的,留着就留着,他现在样样都不弱——矽州,随便谁都能去攻打。”
“纪策希望他去矽州,不愿留身边。”
迟衡怒,可恶的纪策,自己还天天给他带包子呢,关键时候尽使绊子!
梁千烈猛喝一口茶,茶杯一顿:“颜鸾,我是个爽快人!迟衡是我带出的兵,于公于私我都向着他!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死心眼,认准的事,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的!”
颜鸾笑道:“你直说就是。”
“迟衡是不是想留在你身边,所以上次不愿去垒州,这次不愿去矽州?”
颜鸾坦言:“是,他说过这话。”
130、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颜鸾,他对你什么想法,你别说不知道啊!整个颜王军,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围着你团团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干得卖力,我都快看不过眼了。”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梁千烈笑着呸了一声:“虚伪!别说什么救命恩人,我还是他的命中贵人呢,他怎么不围着我转悠?”
“我性子好。”
“呸,又给我兜圈子了。”
“我知道……”
静默。
什么什么?迟衡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跳。
颜鸾笑出声:“我知道,他尊敬我、景仰我,这还能看不出来?谁年少时候没敬仰过几个年长的?我年少的时候还特仰慕我家大哥呢!年纪一长就知道,只要是人,都有弱点,只是表现没表现出来、看得出看不出来而已。”
梁千烈又呸了一声:“别给老子兜圈子!他……诶,反正明白不明白,大家心里都明白。”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迟衡心眼死得很,你别吊的太高,摔下来太惨会死人的,差不多点就行了……你想让他打哪?”
许久。
颜鸾叹了一口气:“我想留他攻打西南王。”
“贪心!颜鸾,听我一句,把他派的远远的,反正,都是颜王军——迟衡这孩子,再不情愿,一旦接了重任就不会撂担子,会干完才算完的。”
“……”
“嚓,颜鸾你笑什么笑!谁带的人谁知道心疼,虽然这小没良心的也不见念老子的好!”梁千烈一拍桌子,“他要是早生个几年,和我一起守关,看你当时那小样,铁定不会昏头的。”
颜鸾大笑:“当年怎么了?我当年也是骑得了血汗宝马、射得了苍天秃鹫的好汉一个。”
梁千烈嗤的嘲笑:“得了得了就一纨绔子弟。”
顿时两人话起了当年。
床底下的迟衡彻底趴着了,心里忐忑地抽——好吧,这不要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他不怕多一个人知道。可是,朗将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朗将到底清楚了没、到底真正明了没,他这么三言两语,梁千烈就被带跑了。
应该,是不清楚吧。
很快,梁千烈告辞,临走,郑重地说:“颜鸾,你要没个什么,赶紧弄出去吧,老子看着,闹心。”
颜鸾陪他出去:“行了行了,知道。”
迟衡郁闷了,梁胡子说话怎么老这么不明不白,朗将能懂吗!听着二人出门而后出院子的声音,迟衡飞快地爬出床,快步回到纪策的房间。纪策正挑灯看诗,讶异地说:“呦,今天记得回来啊。”
迟衡支吾一声,倒在床上。
把刚才颜鸾和梁千烈的对话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越想越不舒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朗将说,他希望自己在他身边。
次日,颜鸾召集所有招讨使以上的将领,团团围坐一起。
从第一个开始分派命令,比如训练,比如部署粮草,比如运兵,如,其中一人就被派去炻州,引多余的兵回元州,为日后进攻储备兵士,等等不一而足。而池亦悔,不出所料,被派去攻打西南王占据的那两个城池。
一个个都领命了。
迟衡的心越来越忐忑,为什么不派自己去做点什么呢?难道还有更重要的事?
等待异常煎熬。
颜鸾终于转向迟衡,目光是前所未见的冷静,语气斟酌:“迟衡,你,去泞州最北端的——北牧城。”
北牧城?泞州的最北端,比矽州还远,去那里干什么。
去那里抵御外来的入侵吗?
还是……
因为“赶紧弄出去”,而随随便便把自己就扔到那个地方去吗?所有的付出就是得到这样吗?一股悲愤涌上心头,迟衡豁然起身,脱口而出:“我不去!”
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颜鸾也愣了。
迟衡年轻的脸庞铁青,眼睛几乎裂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愿去泞州!”
无比的静默,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梁千烈狠狠一拍桌子,桌子嗡嗡作响:“迟衡,站着干什么,赶紧坐下!军令如山,你说不去就不去啊!不听命令,当初进颜王军干什么!给老子坐下!”
迟衡抿着嘴唇,眼睛喷火,啪的坐下。
颜鸾冷峻道:“迟衡,去泞州最北端的北牧城,届时有人接应明日,启程,限十天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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