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衡说不上什么滋味。
古照川将软巾浸入药水中,要替石韦清洗伤口,想了一想,有点困惑地看看石韦,再看看紧张的迟衡,似有了悟,将软巾递给迟衡:“你来吧,清洗得越干净越好,我去拿个上好的药膏,还有草药要熬。亏是发现得早,他要再吐几次,就没命了。”
石韦紧紧闭着双目,咬紧牙关。
迟衡一手抱着他,一手轻柔地为他擦拭着。那种药水,本就是刺骨的疼,像针刺一样,每擦一下,石韦都会剧烈地颤抖,额头的汗大颗大颗坠落,嘴唇都被咬破了,他却始终没有发出痛呼。
把腐肉去除,迟衡看见,石韦肋下那根伤了的骨头已成乌色。
看着都疼,迟衡咬着牙将那伤口擦洗得很干净,石韦疼得浑身都是汗了,呼出的气都极为微弱。见古照川还没回来,迟衡顺手在热水盆里浸了浸,帮石韦把身子擦拭了一通,干干爽爽的,为他换上一件干净的淡色的软裳。
衣裳依旧敞开。
古照川赶来,细心地为伤口敷上了药。之后,又给石韦的脸上也敷了一敷,五个指印,清清楚楚,古照川看了一眼迟衡。迟衡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把热水木盆端出去倒了。
轻手轻脚回来时,听见石韦微弱地说:“古大夫,承蒙照顾。”
古照川答:“医者之责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石将军若自暴自弃,岂不是愧对垒州第一儒将之名。我虽不知缘由,但颜王军军纪甚严,迟副都统也是军中少有的仁将,当不会施虐。不管什么误会,还是静心清养的好。”
二人并未察觉迟衡到来,石韦道:“夷山霍斥,已归颜王军了么?霍大王一向及嫉恶如仇,对元奚王朝深恶痛绝,还真是,令人惊讶!”
古照川微笑:“猛禽也需择良木而栖,颜王军不是元奚王朝。”
说罢,为他别好衣襟,系上腰带。
将一切收拾好,古照川转身吩咐了迟衡几句,隔一个时辰换一次生肌药膏,隔半个时辰,喂一碗滚烫的草药。
迟衡将石韦安顿在自己的营帐里,才出处理军中事务。与岑破荆将军中的队伍分得更细了,又将军中统领重新安排了一番,挑出几个特别出挑的,以保每一支队伍都井然有序。
原先,岑破荆不敢分得太细,怕一打战就乱。
如今有迟衡统一调配,就不怕了。
分派好,迟衡亲自将统领们叫到一个大营帐,授与许多军令及密令,以保证每次行军执令杜能侵掠如火,疾如风。
他本就是统兵出身,兼一身好武艺。
个中将领又多受过他的教诲,所以个个听得认真。一天下来,将领们越发联系紧密,对迟衡的命令更深刻的了结。
待统领们离开,岑破荆打趣道:“你说的那些我都教过,奈何每次一行军,难免有人就不长记性胡来了。我还想着要不要拿一根鞭子,谁不认真就鞭谁呢。到你手里,倒都长眼色了。话说回来,这几次你统兵是越来越顺了,我看你以后不需要亲自带兵,只需调配各支军队就好。”
迟衡笑了笑。
其时,已是子夜,一天下来口干舌燥,迟衡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赶紧跑回营帐看石韦。
石韦静躺着,气色好了一些。
一天静养下来,也有精神,见迟衡进来,别过脸去。鉴于自己一巴掌造的孽。迟衡就没再让护卫进来,而是亲自为石韦擦伤上药。上药什么的石韦没法挣脱,到了喂药那里,打死都不张嘴。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面对迟衡递出去的药勺,石韦打死都不张嘴。
药都快凉了,迟衡没好气地说:“石韦,想让我用刀把你的嘴撬开吗?”
依旧如故。
石韦的嘴巴紧紧抿着成一条缝,目光冷淡。因换了衣裳,即使躺着也很齐整。由上至下看过去,鼻如悬胆,嘴唇薄而饱满,凛然不可侵犯一样地固执着。迟衡心中一动,忽然俯身调戏说:“石韦,你是想让我把你的嘴亲开吗?”
石韦蓦然抬头。
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
迟衡假装不耐烦,又有点痞气地在石韦腰上摸了一把。石韦闪躲不及,气得不像话,眼看又要咳嗽开来,迟衡笑得更不正经:“赶紧张嘴,把药吃了。死有很多种方法,至少也要把颜王军打败你才有脸死吧?不然,我真的亲了……”
石韦恨恨。
颜王军这群将领,一个比一个野蛮,好不容易有个不那么野蛮的,还流氓——可是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有什么法子。石韦咬牙切齿,张开了嘴。
这下子很顺,迟衡很快把药喂下。
灭了灯。
石韦的手脚被软丝缚着,逃是逃不了的。三月的深夜还有些寒意,迟衡将薄被子展开,铺在石韦身上。迟衡累了一天,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听见难受的低哼声。
原来,病痛在晚上犹为明显,石韦半梦半醒痛苦不堪。
迟衡伸手摸了摸石韦的额头,一头的汗,身上肌肤也凉凉的,湿湿的,十分虚弱。迟衡生出了恻隐之心,转身将石韦拥住了,慢慢抚摸他的背部,顺着脊骨一下一下的抚摸。
石韦痛得迷糊,贪恋那一丝丝暖意。
不多时,沉沉睡去。
次日,天刚亮,迟衡就醒了,怀里暖暖的,似有头发绕在颈弯处。睁眼一看,怀里的石韦还睡着,而且脸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一种微妙的自豪和安心弥散,迟衡极小心地将他放好,盖好被子,悄然起床。
且不提石韦疗伤中的各种痛苦。
此后一连数日,颜王军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捣黄龙、压向石城,将一路上垒州军的各种顽抗杀得七零八落。垒州军节节败退,颜王军越发气势如虹,直指石城。
一路凶险不说,中途亦折损了许多兵士,颜王军终于于四月初,到达了石城城下。
仰望石城。
岑破荆一身戎装,左手紧握大刀,烟霾滚滚,漫天飞尘夹杂着漫天的柳絮。四月的天空,密云压低,出奇地凝重,军旗猎猎迎风,马蹄声声似乎千里外都能听见一样,令敌人闻之胆寒。
迟衡骑马,行在岑破荆的左边。
红尘漠漠,处处花香,迟衡二人并肩纵马恣意驰骋,纵横在阳春三月最无羁的清风里,万水千山一笑过。二人一气奔了很长的路,将大军驻扎在石城十里外一个原野之上。
上次迟衡来看过地形,此处最宜大军扎营,进可攻石城,退可据地利。
两人才勒住缰绳。
迟衡胯|下的雪青马感受到征战的云涌风飞,屡屡要凌空飞出去,被迟衡勒住了缰绳:“昨天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因咱们进攻石城,围攻渔水城的垒州军已撤下,全部都往石城这边援助来了——驻守渔水城的容越,终于可以歇下了。”
那个曾悠悠然卧于白石上垂钓的男子,失去了隐逸,但成就良将一个,想想也很值得欣慰。
岑破荆点头:“咱们这算围魏救赵不?容越不错,不仅数次击退垒州军一拨一拨的攻击,而且还反守为攻,几次攻到嵬城之下。他手下那三个千总也十分得力——你的眼光还行,挑的人都靠谱。”
“凌罕守着木子县,容越守着渔水城,因了他俩咱们才能后顾无忧。现今,咱们兵临城下,骆惊寒和他手下的将领们肯定是要保石城的,所以,这两城暂时是安宁了——将容越叫回来吧?”
“和我想的一样。”
相视一笑,迟衡扬起头:“容小子……放在身边尽惹是生非让人操心,扔出去不管不顾,长得反而还旺,这是什么毛病?”
“别这么老气横秋行不,你比他小两月吧!”
“出紫星台前容小子就没长大过,生生给娇惯坏了,你是没见过他在师父和师兄面前那得宠和得意劲。想当初,咱们在苦兹郡,我恨不能把他栓在裤腰带上,带兵作战,绝不许能离我百步,一不见他人影我就慌得不行,生怕他有个闪失。”迟衡自己都笑了。
岑破荆不以为然:“容小子经打经摔,怕什么!”
“可不是,人就得狠心才行——后来我要跟花雁随求兵求粮,把他撂在武知一多个月。回来一看,惊喜得不行,他竟然也知道去招兵,带兵带得也很有模有样。在后来攻打木子县和渔水城,也能独当一面,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岑破荆不屑:“你要是早放手,他早好了。”
迟衡会心一笑:“骑上马,扶一程,我这也算是心意都尽到了,于心无愧。”虽然容越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庄期那样的“仙人”,终究是自己把他拽到了红尘乱世里。
“就你想得多!”
二人同时仰望石城,岑破荆感慨:“真高!”
迟衡眯起眼睛,马鞭遥指前方:“石城只有倚此高峻地势才得以自保。石城背后的石山,不可攀岩,即使夺下也无济于事。”
“的确如此。”
因天色阴沉,乌云下压,衬得石城高峻入云一般肃穆。
将各路军营分别安顿好后,迟衡找到古照川。古照川正凝思,手侧是一个棋盘,不知是待谁来。
迟衡开门见山。
“古代个,前一阵子,我们散播了一些‘骆氏十年今日必亡’的谣言,不知成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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