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侯骑马在最前方。
只见他冷冰冰的,像河上冻了三尺的冰一样,模样儿冷俊。与曲央的冷不同,曲央是很冷,孤僻不与人亲近的冷;崔子侯的冷则是高傲的瞧不起人的那种冷。岑破荆对迟衡说道:“除了骆氏,崔氏也是垒州的世家,这模样也还真是世家出身的,傲得很,不知手底功夫怎么样。”
“你去会一会,别轻敌。”
岑破荆笑了:“我可不像你,爱怜香惜玉,这一刀下去准保他傲不成。哼,朱门酒肉臭,我最恨那些名门世家,这次非要活捉了他。”
迟衡侧目:“你确定?他这种人死了也不会让你活捉的!”
不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崔子侯已经到了阵前。
北风簌簌。
饶是兵临城下,崔子侯倒一点儿礼没失,依了旧俗互通姓名之后,才客客气气地开打。那边是崔子侯,这边自然是岑破荆。崔子侯用的是枪,岑破荆用的是刀。两人你追我赶跑了上百个回合,也是因为地上铺雪,都保留了三分实力,没敢让马放开了跑。岑破荆的刀下功夫娴熟了许多,崔子侯竟然武艺也很不错,枪法精纯。
两人战了个不分胜负,崔子侯鞭马回去,岑破荆也策马回来。可崔子侯并没有击鼓对战,直接鸣金收兵。
已摆出一副开战架势的岑破荆气得够呛,令人叫嚣了一番。
崔子侯直接没理会。
岑破荆没法子也只好就鸣金收兵,歇一歇再来。一旁的霍斥笑道:“还真是有趣,可惜照川没在,让他看看鼻子长在天上的也不错。”
崔子侯确实很傲。
目中无人。
回到营帐岑破荆忽然把刀狠狠一贯,气呼呼地说:“迟衡,别让他落在我手里!”
迟衡吓一跳:“你们比武挺光明磊落,你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就是什么都瞧不起的样子,让人气。你说怪不怪,他确实什么也没说,但那鼻子,那眼睛就跟看不到你一样,明明打了个平手,他还有什么好傲的。”
“他长就长那样,你有什么好气的呢?”
“不学无术,吃祖宗俸禄,迟早要没落有什么可傲的。迟衡,我这辈子最最讨厌的就是士族子弟。”岑破荆咬牙切齿,“过一会儿我带人去叫阵,不信他不出来。”
见他恨到骨子里,迟衡纳闷了:“我看崔子侯一举手一投足都挺有礼的,沉默寡言,也没耍阴招也没撂什么狠话,不知道是哪里让你这样气愤了?”
到底是憋不住话的人,岑破荆道:“我见过他。”
举座皆惊。
“早年,我流浪到夷州边界,饿得不行,就在路边死人堆里扒拉东西吃。好不容易扒到了一块馊了的干粮,没进嘴里,一个鞭子就抽过来了,登时我的手就肿了。抬头一看,骑马挥鞭的就是他,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是不知道他就是崔子侯!”岑破荆恨得牙痒痒。
这么巧?
迟衡憋住笑撩拨他:“崔子侯不像飞扬跋扈的人,别是记岔了。”
岑破荆反问:“这么个人,你能忘记?”
“哈,咱们记的事不同。”
不出两个时辰,岑破荆果然只领着千余兵就叫阵去了,崔子侯没理会,吩咐弓箭手尽管射箭,只见那密箭如雨一样射落。
岑破荆叫嚣了一会儿,无奈收兵。
眼看天黑,点灯继续骂阵。
来来回回如此这般折腾到二半夜,容越扛不住了:“迟衡,岑破荆是不是疯了,咱们围攻木子县时,也没这么密集的,要打就全军上,不打就歇着,他时不时领兵光骂不骚扰有什么用,我看崔子侯没被骂出来,咱们得被冻死了。”
“嗯,再骂下去就到子夜了,你先回去睡。”
“你呢?”
“岑破荆跟打鸡血了一样,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人的劲头还真是恨出出来,我看岑破荆不把崔子侯教训一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容越乐了:“姓崔的以逸待劳,谁教训谁还不知道呢。”
100、挑灯剑下
【第一百章】
子夜后,岑破荆还不甘心,竟然又领着百余精兵到城墙边溜达。迟衡看他都快走火入魔了,自然很不放心,紧随左右。
毕竟崔子侯一看就是很傲气的人,这般挑衅,岂能忍受?
且说渔水城这晚出奇的安静,城楼上也不射箭了,唯有地上的白雪泛着亮光,映得刀光寒冷,很是诡谲。迟衡骑在马上,琢磨着这阵势有点儿怪,往常渔水城再怎么当缩头乌龟,对骂和对射箭还是有的。
忽然间,城门轰然而下。城门内兵戈肃杀。飞马奔出数百人,跑到迟衡兵阵前迅速横竖成列,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中间一人,自然是崔子侯。
岑破荆大喜:“迟衡,姓崔的终于出来了,我就猜纨绔子弟当不了龟儿子受不了气。”
迟衡却叫苦不迭,崔子侯身后的兵士还源源不断的出来,那阵势,绝绝对对的以多欺少,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可岑破荆根本就不走,反而鞭马上去,直接就战。那边崔子侯也没客气,飞马出来,一杆枪耍得飞快。他不耍花枪,枪枪利落有力,与他的人一样看着又傲气又有底气。
两阵兵士肃穆。
崔子侯估计也是憋了一股气,二话不说枪枪戳岑破荆的心窝子。他骑的是千里乌,只见马蹄飞快如乌云一般,竟是不怕雪一般。岑破荆却不行,他的马终究还是在雪地里施展不开,闪躲都慢了些许,这一慢,使刀就很费劲了,只有招架之力。
一寸长、一寸枪,崔子侯连发十几枪,逼得岑破荆连连后退,毫无反击之力。
迟衡一看不妙,急忙鞭马上去。
崔子侯的副将一看情形,立刻也鞭马出阵援助崔子侯来了。四人很快打作一团,刀与枪等兵器在静夜里铛铛作响。迟衡也吃亏在马力上,他的雪青马何时在雪里战过,自然吃力。
崔子侯已占上风,岑破荆还要逞能。
迟衡急忙道:“破荆,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崔子侯反手一转,径直刺进了岑破荆的左臂,挡的一声巨响,枪恰恰好就刺在没有盔甲护着的地方,血登时就染红了。亏得是岑破荆闪得快,不然就戳心窝里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岑破荆立刻鞭马跑开。
第二回合,崔子侯胜。
迟衡以为岑破荆肯定要驱马再战,毕竟只是手肘受了伤,想不到岑破荆竟然纵马回阵。迟衡也不能恋战,急忙抽身撤退。岑破荆一记响哨,百余人策马飞快逃离城墙。崔子侯没有下令追赶。
雪夜,他不会冒这个险。
回到营地,惊魂未定,心噗通噗通的跳得山响。迟衡咕咚咕咚喝了半壶水。一抹嘴,忍俊不禁嘲笑:“岑破荆,你有出息没有?三番五次跑去撩拨人家,等终于撩拨出来了,还被人戳了一枪,还打不过就跑,丢人啊!”
岑破荆脱了衣裳,将伤处弄干净,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钓鱼。”
“谁钓谁还不知道呢!”
“呵,你以为我打不过他呀,地上积雪不敢放开了打而已。较量这么几次,崔子侯的底细我摸都七七八八了。他虽然枪法很娴熟,就是欠一点狠,所以护身有余,进攻不足。以他的本事,要有曲央的那股狠劲,我早不知被挑下马多少次了。”岑破荆咧嘴一笑,“纨绔子弟,养尊处优狠不起来。”
“小心阴沟里翻船!”
“翻哪个阴沟,我也不会翻在那里!”
见岑破荆胸有成竹,心想他一定是有什么计划,迟衡没多说,掀开被子睡觉。天冷,寒风呼呼的吹,像要将营帐掀掉一般。等岑破荆也躺下了,迟衡问:“朗将为什么又去了京城?”
“每攻下一个城,他就必须回京城一趟向皇帝汇报。去年刚攻下炻州时诏令就来了,他一直推脱炻州不稳,这次大概是推不了了。”
朗将最烦的就是诏令。
今年春天见朗将从京城回来,就是一副很郁卒的样子,三句两句差点和霍斥谈崩了。迟衡掰指头一算:“朗将去京城半个多月了吧?没什么事该回来了吧?”
岑破荆挑眉:“哪没什么事?朝廷里是个拿权的都来找他的事了!我听梁胡子说过,他每回去一次都得大吵一番,和朝廷的文臣武将吵,和他哥颜王也吵,有一次甚至顶撞了皇帝,挨了几十板子。所以,朗将最讨厌回京,也没办法——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就当正好回去过年,少说也得年后回来吧!”
迟衡唔了一声,想起郎将说的大家族,再没说话。
枕着记忆慢慢入眠。
次日,雪后初霁,天色一片晴好。雪已经出现融化的迹象,有些地湿湿的,岑破荆又兴致勃勃挑衅去了。
迟衡没跟去。
因为古照川让他和温云白留下,好好商讨一下如何攻城。已耗了好几天,如果崔子侯一直厚着脸皮当缩头乌龟,吃亏的还是颜王军。如今雪停,援兵必然会源源不断地到来。
火攻、水攻、围攻,均是很不适用。
古照川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现在咱们现在到了下之下,攻城,还一无所有。诱歼的话,崔子侯根本不吃激将这一套。”
迟衡何尝不知道。
“不攻下渔水城又进不去垒州,进退维谷,咱们得想想,怎么样瓦解崔子侯,或者怎么样突破渔水城的高墙。”古照川看了看迟衡,“我就先抛砖引玉。如果咱们撤一些兵,佯装攻击别处,留下势均力敌的兵马,崔子侯说不定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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