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查颜观色,凑上前道:“主子,要不我去煮点粥?”
燕承锦无力地摆了摆手,只示意他将饭菜收走。
天麻收拾干净桌面,这便寻到了机会,又拖了个小凳坐到燕承锦腿边去,眼巴巴地仰头道:“这些日子主子都瘦了,干嘛还要把补品送他们啊!主子,你吃不惯他们家的饭菜,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胃口,明天还是把府里的刘厨子叫过来吧?这院子里也少个跑脚传信的人,再叫两个用熟的人过来?你点个头吧?好不好?”
天麻念念不忘往这宅子里边塞王府旧人,实在是燕承锦带过来的就只有他和卫彻,如今倒显得他三人格格不入,孤伶伶的反而是外人一般。
燕承锦听他唠唠叨叨,只觉有数只苍蝇围着自己嘤嘤嗡嗡,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疼。他不是天生的哑巴,从前也是直言不讳辩才无碍的人物,如今伤了喉咙不能言语,现在再听别人喋喋不休就有点不是滋味,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烦躁,实在很想一巴掌将多嘴饶舌的小天麻拍出门外去。
见天麻还要纠缠,一付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架势。燕承锦站起身走到桌边,天麻不明所以地起身跟了过来。
燕承锦提笔在纸上写:出去走走。
接着又写:你不用跟着。
见天麻还要说什么,燕承锦有些不耐烦,把笔往桌上一掷,脸便沉了下来。他也不过是在自家邸里随意走走散散心,能有什么事。
天麻只好作罢,又念叨着外面冷,非要翻出件大氅给他披上。
大氅压在箱子底上,翻找时露出些较为新鲜的衣角,是他大婚那时所做的衣物。
燕承锦垂下眼去,任由天麻给他披好外袍,又听他念叨了几句多加小心之类的,这才终于得出院门,长出口气。
这院子曾是某位王公大臣的府邸,原主人很是下了些工夫,庭院水榭假山一样不缺,宽敞之余景致也很是别致精美。太后和皇上疼他,在大婚之前还特意修葺了一方,送给他那个京中无甚根基的夫婿做郡马府。
他婚事的前因后果与寻常人家颇不一样,他的心思也就和寻常人家的少君有些不同。这宅子既然是言明送给了陆世玄的,任由陆家人作主也是情理之中,在燕承锦看来这些只是细枝未节的小事,他当初不在意也不在乎,如今更没有必要在这些小节上争什么高下。
但如今事态变化,却出乎他最初的设想。
燕承锦只觉郁闷,又不愿见到府中下人,只避着人往僻静处走。
后院种得有几棵梅花,这时倒开得正好。
前几天下过的雪的路面结了冰冻,湿滑难行。他边想着心事边抬头去看满树繁花,也不曾留意脚下。结果没走多远,燕承锦便狼狈不堪地摔了个大跟头,崴了脚不说,也不知是扯到了什么地方,整条右腿都跟着抽筋,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
燕承锦半天才扶着梅树勉强站起来,挪着坐到路边装饰用的大石上。心虚地左右瞄了瞄,倒没人看见方才那一幕。心下稍定,再自己一检查,崴到的脚踝倒不是太严重,那抽筋的腿根却是一直抽一直抽,疼得他冒了一身虚汗,他咬着牙勉强忍着不叫出声,事实上他也叫不出声——这情形现在是没法自己走回去了。
他没办法开口叫人,再看看这都已经走到院子边上了,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的样子。燕承锦这时再要后悔没有带着天麻出门已经是晚了,只有仔细想想自己如何回去的法子。他轻轻捏了捏右腿,又疼得弯了弯嘴角,好在天麻若是等不到他回去,必然会出来寻找,又或者等会儿天黑了趁没人看得见,自己用一只脚跳着回去吧……
才这般想着,天色便暗了下来,却是飞起了细碎小雪,并非是天黑。
下雪了越发路滑……
燕承锦眉头无可避免地皱了起来,这还不如刚才被人看见呢。好在出门前天麻非要他穿件大氅,如今一时半会的湿不到里面,但在石上坐得稍稍一久,那寒意却是阵阵的侵了上来。
他终于“啾”地打了个喷嚏。
也亏得这一声喷嚏,有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谁在那儿?”等了一会听不到燕承锦回答,便听到簌簌的声音,有人拨开花木走了过来。
☆、第 3 章
燕承锦听不出这声音是谁。他骨子里毕竟还要体面,听到有人过来,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拢好身上衣袍勉力正襟而坐。
才坐端正了燕承锦又想到不好。要知道这家里的一干仆役对他又怕又畏,见他每每束手缩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如今他摆这么一番端坐赏梅的姿势出来,就算有人只怕也是远远见了就避开不上前打扰。
想到这里心里恼得不行,又忍不住扭头朝来人方向看去。实在指望着来人有点眼力,能去帮着给天麻报个信也就不错了。
那人拂开树枝走出来,他这一回头两人正打了个照面。这人一身洗得略白的青衫,个子倒是挺高,一路急匆匆地走过来。他也看见了燕承锦正回头看着自己,一瞬间面上似是有些微的忡怔,但只片刻的工夫,他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他来到不远处,先是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燕承锦颇为无奈,这问题他还真不好答也没法答。
但所幸这人很快轻轻‘啊’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了?”
燕承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裘衣一侧下摆处沾了一大块赫色的泥巴,大约是方才跌倒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这样子任凭他坐得再端正也掩盖不住事实了。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把衣摆拉了拉,将那脏污处藏在阴影里,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他记性过人,但凡是这府中见过一面的人,他纵然叫不出名字,却也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眼见这人面目却陌生得很,他能确定自己之前从未在家中见过。
这人果然也不像其它下人一般怕他。凑近前看了看:“你跌倒了?”随即他敏锐地发现燕承锦一只手还扶在腿上,姿势隐约有些不太自然,紧接着又道:“脚扭了?”
到这份上燕承锦也不好得再遮掩,勉强点了点头,想把脚往回缩一缩,却不知又牵到那里,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这人本都已经蹲下去准备查看他的脚伤,手都伸出去了,眼角看到沾了污泥的华贵貂裘,却又像是想到什么,抬起眼来仔细看了燕承锦一眼,又把手缩了回去。
“少君,在下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不如我先扶你过去?”这人站起身来,抬手指着一对燕承锦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隐约有几间原本放置杂物的厢房。却不知是何时住了人。
燕承锦听他叫自己少君,像是终于认出了自己,可他说话时的态度仍旧和最初时无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善意的关怀,既没有下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不像另一些人那种巴结讨好的意味,十分自然而平和。
燕承锦不禁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微微躬着身遮在自己上方,挡住了絮絮飞扬的雪花。只听他道:“或者我去叫少君院中的仆从过来?可我不熟这府里的地方,找到人怕要花些时间,这儿没遮没挡的又当风,总要先寻个地方避雪……”他说着话便已经伸出手来,自然之极地在燕承锦头顶发稍上轻轻拂了一把,微笑着将手掌摊在燕承锦面前。那雪在说话间已不知不觉飞得大了。他手心是混着数片梅花花瓣的雪花,那雪在手心渐渐地消融成水,只余几片殷红的花瓣,
“喏……”他微笑着劝,仍是和和气气不卑不亢的:“这雪越下越大了。先到舍下避一避再说?”
燕承锦看看他手上融化的雪水又看看他,自己披着皮氅还觉得寒气侵人,这人身上却只是看起来并不太厚实的衣袍,他毕竟不是扭捏的性子,也能够看着别人穿着单薄衣服因自己站在风雪中而无动于衷。他能感觉出这人的善意与关怀,终于拢着眉头轻轻点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燕承锦原本想自己站起来,可试了试始终是不能够,只好略带尴尬地朝伸手示意他拉自己一把。
这人笑道:“在下方才在做事,活动着便不觉着冷。”边说话边甩掉满手湿嗒嗒的雪水,又在衣服上擦了擦,又两手相互搓了搓,觉得不是太凉了,这才来扶他。
他心思如此细致,燕承锦便多看了他一眼。他方才还盼着来人能有点儿眼力,可这人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也未免太有眼力了,竟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似的。
念头刚动了动,来人已经将燕承锦扶了起来,他看着像是个书生,手上却有一把力气,轻轻松松承担着燕承锦大半的重量,一边还有余力不徐不疾地介绍自己:“在下姓林,名景山,是前一日才到府上的。陆云是我族叔公……”
燕承锦才想到不知他是谁,他偏就开口自我介绍了,这般连番巧合默契,连心下隐隐觉得惊奇。但听他提到陆云,正是托信让其寻个人选的陆家族老,想来这人便是陆云找来的。只是这两日忙碌,他也没来得及过问这事,看他住在那偏僻的房舍里,想来也是某在从中故意为难。
道明了身份,那点尴尬似乎就消散了许多。燕承锦一边听他絮絮地说着话,来到几间偏房前,只见其中一道门扉虚掩着,林景山就住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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