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打铁和山官两人在镇上忙了一天,晚上回来还趁着天没黑往地里去了。
狗剩叫巴巴的守在厨房门口的柱头去把人叫回来。
这一段时间要卖吃食,一家人都跟着沾光,喝了半个月的骨头汤,个个脸上都有了几分血色……
第二天,狗剩一觉睡到日头高升才醒来,只觉得骨头都睡酥了,在床上用力伸了懒腰才爬起来。
“娘!”
李大花坐在院子里打箩筐,“起来了!给你留的饼子在锅里!”
狗剩应了声,洗漱后,拿了难得吃一次的饼子边吃边往山官家走。
兔子有几天没去看了,前两日,大草和花伢喂得时候发现又死了一只公兔,已经喂了大半年了,眼看就可以配种,拎着有三四斤重的兔子,好不心疼,刘打铁把兔子剥了后,叫李大花送回了娘家,捎了两筐越冬的白菘和萝卜回来。
山官去了地里,花伢带着小九在家里洗衣服,给狗剩开了门。
狗剩顺手就把没吃完的最后一口玉米饼子塞给了小九,走过去探头往柴房里看,惊喜的发现有两只个头大些的公兔子也开始发情了。
“花伢,来帮帮忙?”狗剩叫道。
花伢在身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狗剩撑着栏杆跳进去,把发情的两只公兔子抓出来叫花伢分别放到两个大些的母兔圈里,又额外给这两个圈多抓了一把洗净晾干的草扔进去。
现在兔子大了些,已经不用把草切碎喂!
那公兔立即追着母兔转起了圈,嘴里发出长长短短的叫声……
李大花就是身体不好也闲不住,上午打了半天的箩筐,下午又麻利的串菜串子,整整齐齐的码在一个洗净的箩筐里,明天只管用,又挑了好烧的柴出来,劈成合适加在土炉子里的大小。
狗剩要帮忙,李大花一通海喷,叫狗剩只管歇一天——若是不暴躁起来,终究还是晓得心疼自己大儿子!
有了点儿空闲,狗剩就想着看书,跟李大花说了一声,往大荣家去了。
院子里,孙婆子跟几个年龄差不多的老婆子围在边上一颗柳树下一起眯着眼睛打柳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儿。
“孙婆婆,王婆婆,李婆婆……”狗剩依次叫了过去。
“哟,狗剩啊!”
“是打铁家的大小子!”
“都长这么大了啊……”
“狗剩啊,怎么都不见去找我家小子耍……”
……
狗剩一律支吾一声应付,好在几个老太太倒也不是真的要回答。
“进去吧,你大荣哥跟远远在屋里!”孙婆子笑着说道。
狗剩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进去,把几个老婆子的打趣声抛到身后!
大荣自己拿木板刻了个棋盘、棋子,都打磨的光光溜溜,正教李青远下棋。
“大荣哥!”
“狗剩哥哥!”李青远叫了一声,又继续摆弄圆溜溜的棋子。
“噢,狗剩来了!”大荣站起来,从柜子里端了一小盘红彤彤的干枣子推到狗剩面前。
这个东西在这一带算是稀罕东西,冬天太冷,回暖又极快,很少有水果在这里能长好,山上只有野草和灌木最茂盛,少少的几根野果子树也都长得七歪八扭,一年到头也没看到有几个果子。
只是一盘干瘪的红枣,狗剩觉得嘴里的唾液迅速的增多,硬强迫自己不去看。
“你尝一点儿吧,小远的爹娘派人送过来的!”大荣抓了把塞给狗剩,剩下的放在李青远手边。
狗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生意做得怎样?今天怎么没去?”大荣看都没看棋盘,随手把一颗棋子往旁边移了一下。
李青远抓着一个枣子,另一只手在棋盘上比比划划,好大会儿才动一步。
“还成,今天歇一天,明天再去。”狗剩把嘴里的渣子都咽下去后答道。
“生意不错就好!”大荣微微点了点头,“柱头还在给杨地主送野菜?”
“前几日还送了,这两天不晓得!”
提起这个,狗剩就想到那个自觉高雅的李少爷,立即就有了满肚子的话,“大荣哥,你是不知道,那个李少爷,看着我跟我爹刨地,还要吟一句诗,说什么‘闲适’之像,真是搞不清状况还乱装,大荣哥,你说读书人是不是都这样……又是什么‘闲云野鹤’的日子,我们抢收的时候他是没看到呢,纯粹是吃饱撑了没事干的少爷才会这样觉得,听了就叫人来气……”
狗剩“霹雳啪啦”说了一通,最后总结了一句,“人说满瓶子水不响,半瓶子‘哐当哐当’就是这样了,没得叫人笑话!”
大荣嘴角越扬越高,听到狗剩最后一句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听到没,青云!”
狗剩猛地回头一看,前几日一直由杨地主两个大儿子陪着在屯子里转悠的李少爷赫然就站在门口。
“呃、啊……”狗剩吭哧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青云脸上神色及其古怪,也是半天没说话。
“三哥!”李青远叫了一声。
“他是远远本家嫡亲的哥哥,这次来看看小远,顺便送些东西过来!”大荣介绍道。
狗剩装傻“嘿嘿”笑了起来。
“哼,我们读书人是不是都这样?你知道?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尔’!我是不知道农人生活疾苦,却还到这偏野之地看了看,你呢?要不要跟了我去?”李青云条挑衅的说道。
“是,是,李少爷说的有道理……”狗剩眼睛盯着棋盘连连应声,根本不敢跟人对视。
这话本来没任何问题,但是偏巧有个老婆子进来倒水喝,把这话听了半截去,回去跟自家媳妇儿说了。
等狗剩又去了一趟镇上,李大花欢天喜地的问狗剩的时候,屯子里已经传成——在杨地主家做客的城里少爷要纳狗剩为偏夫,狗剩走了大运,后半辈子就是叫人伺候的好命了!
“娘,快别胡说了!”狗剩哭笑不得的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李大花喜气洋洋的继续说道,“看着是个老实相儿,内里傲的要命,去年在你姥姥家玩儿,你大舅家大表妹闹着要当你新娘子,你姥姥姥爷几个舅舅哪个不开玩笑,老娘还没说话呢,你就堵死了,不就是瞧不上你表妹那鼻涕样儿……”
“娘!”狗剩叫了一声。
“好了,不说这些!”李大花摆了摆手,“娘的意思是说,管那些长舌妇怎么说,她们那是眼红呢,要我说,名声算什么,你以后能享福是正经!”
“不是这个,人家李少爷怎么会说那种话,那日儿子背后说人坏话叫抓了个正着……”狗剩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真的?你别来哄老娘,人王老二婆娘说亲耳听到的,难道还能错了不成!”李大花半边眉头挑的高高的,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起来。
“没有的事,娘!你听我说,这种事别想了,说出去叫人笑话,我一个大男人,自己养不活自己还是怎么?那是什么好日!再听到有人这样说,就该给她一个大耳瓜子!”狗剩声音也越发高了起来。
“你这话是说要扇你老娘耳刮子了!”李大花指着狗剩的鼻子骂道,“狗东西,老娘养你这么多年,就是叫你来扇老娘耳光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就是生的贱骨头,是不是?有点儿小聪明就不得了啊!老娘过的桥比你走得路都多,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死要面子有什么用,有吃得好穿的暖重要!我知道你心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能给人家做偏房就是老刘家几代祖坟冒青烟了……呸,什么东西,连你老子娘都反了……”李大花唾沫星子喷了老远,蜡黄的脸上涌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怎么了?”刘打铁背着个筐子从外面走进来,赶紧拉住恨不得吃人的李大花问道。
“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要是你觉得是好日子,你自己去过,不要来攀扯我!”狗剩吼了一句,把手里的木瓢用力摔在地上,冲了出去。
狗剩越想越委屈,虽然不晓得为什么自己又投胎做人还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但自小的感情也不是作假的,自问从没有因为脑子里多了些东西就觉得自个儿有什么不同,这些年来一样拼死拼活的干,有什么好的先让给弟弟妹妹吃,对爹妈也真正是放在心里……
山官去吃晚饭的时候,才知道事情。
大草拿了个大碗,盛了一碗粥放在锅里准备给狗剩留着。
“留什么留,他不是能干,看饿不饿的死他!”李大花把筷子“啪”的一声往小桌上一拍,尖声说道。
“大花儿!”刘打铁低声叫了一声,“你放那儿,大草,过来吃饭!”
李大花“哼”了一声,三口两口把粥喝了就气呼呼的进了屋子。
山官也放了碗筷,“刘叔,我去找狗剩。”
刘打铁点了点头,“把人叫回来,你劝劝他,有话回来好好说!”
山官应了一声,快步出了屋子。
外面只余点点星光。
山官瞪着眼睛一路找过去,也没敢声张——狗剩不是个碎嘴的人,也不愿意被闲话缠身,必定不会在有人来往的地方——最后在田边的小水沟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