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悠閒的一天,就如过往无数日子,这刻却带点不一样,是将要触碰实物的兴奋雀跃。
鸟妖状甚苦恼地低叹口气,扯了扯略长的发丝,「你们知不知道,怎才算变为人类?」
「影子。」语冰答了,守守抬起头瞧他一眼,又揽著他的双腿继续睡。
春魉一记响指,代表他的答案快而准。
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当他化为鸟儿搭在熹舞肩上、一人一鸟的影子於泥地上重叠时,他们都会驻足凝视,彷佛被吸引过去。
「但当你们意识到有影子时,可能已是成人後几十年了。人类与我们最大的分别是,遗忘。」
不想忘的忘了,是苦。想忘的忘不了,是痛。遗忘是种玄妙东西,对从出生以来钜微都记得一清二楚的他们,太难懂,他们只看到当成人类好的层面。
「你们一天一点更接近人类,就会不知不觉、不断遗忘。从最远的事开始遗忘起,百年、五十年、十年、五年然後连昨天是晴还雨也可能遗忘。」
或许到某天有妻有儿了,耕稼插秧的时候看到地上影子,才会记起些什麽,发觉自己已是人类了,就这样老去死去。
夏坐於大树粗枝上,听罢,看了躺在廊上画图的祁澜一眼,啧了声,「看来,当人类也不太好玩。」
如果有一天,他连自己曾经是剑魂都忘了,连语冰都忘了。连这个哇哇下地开始看著,把他俩老人家狠扔下剑炉的疯子也遗忘掉,只为了以手触碰到世上一根草。
「无论你们愿意与否,还是会持续不断地学习,直至成为人类,老去死去消耗掉一条生命为止。」
要是打出来的刀剑魂们不消逝,一直增幅下去,阴间掌控生死的也很头痛。
几乎所有剑魂的视线都落在祁澜身上,祁澜却还是毫无所觉,哼著小曲咬著指头,悠然地画起刀柄来,在别人拿来劈木斩铁的工刀上乱画了条龙。
「别担心,要成为人类你们可有得等,依你们的修行我想再五百、一千年吧。」
他们的担心也未免太早了点儿,依他们玩乐睡觉比什麽还勤,那有可能如此快学习遗忘。「不管怎麽,因为韬韬痴情打动本大爷我,故且先让你们嚐嚐甜头。」
说的最後一句有够恶心,也不知这奸诈鸟妖到底说真说假。夏质疑地挑起一眉。
「人间与阴间连系之物不多,感应力最强的是乌鸦和猫。」
春魉的翼一张,把虚圈著语冰的守守吸过来,抱在怀内让他睡得安稳。
好暖呵,春魉再抱紧了点,磨蹭著他软软脸颊,「那你们,要猫还是乌鸦?」
三个剑魂看他一眼,活脱脱一只鸟妖示范,不用想考、不约而同的开口──
「猫。」
春魉的脸埋在守守颈项间,嘴角频频抽筋。
本大爷难得大发佛心教你们东西,瞧他们是什麽该死的态度!
***
去抓猫的几魂,若莫当个把时辰後回原点。
三魂手上都抓了只黑猫,共计四只,语冰顺道也替守守抓了一只。
三魂都脏兮兮的,刚都拿著剑去劈藤麻枝叶了,一头是泥叶。
夏还抓到火大了,拿剑当飞镖射猫,弄得自己一身是伤。
年轻跳脱的山猫,抓不太住,只有语冰动作灵巧抓到年小点的。他跟韬韬手上抓的又瘦又老看起来快断气了,他们脸上都给抓了几道,狼狈可笑得很,连自己都觉得很蠢。
「所以说,你们的级数是跟猫差不多的、差不多!」春魉摇著修长的指,左右摇动,一脸不屑。
猫的魂、当然不比人类强。也是比较容易进入的媒介。
剑魂的魂体修行们大概就跟一只猫强不了多少,要他们当鸟还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耶,要看见几只鸟在地上爬,老天,他可是会笑到肚痛的。
「舞。」春魉向後喊一句,是小舞出场的时候了,什麽手印念咒的他记不太住,「试验品到齐了,可以罗,记住你欠我的人情。」
熹舞坐著,四周围了五本大开的书,指一挥,五书同时翻了一页,他一目十行地阅读。听到鸟妖的唤,转过头来,「春魉,这麽多的人情你要何时拿回去?」
春魉从他出生至今,大大小小的人情积欠过不少,他逐项记,连韬虹的救命之恩也算到他头上来,就是没一次要他清还。太可疑了,他实在不得不猜忌。
春魉只笑不语,抚摸守守小翼的手却是难掩兴奋,加了劲,守守一下吃痛挣脱开来。
这些天来,小翼一点一点地褪下羽毛,还没褪尽。但守守怕再给夏骂,所以都不敢再飞了。
他正拿著炭笔点了些七彩的染料,跟祁澜趴在走廊上画画。
祁澜画的那把工刀,在他涂涂改改之下,都快比乱步大刀还要华丽,整张就像西洋扫描般。他把纸扔掉一旁,拿起眉笔开始跟小儿子一块涂鸦起来。
「守守,过来夏哥这儿。」夏向他招招手,污脏脏的好哥哥大掌伸去,看起来温厚得很。
但守守哝开了笑,很高兴地跟祁澜一起画画,脸上都涂了几抹彩,兴奋得小翼啪啪啪的快速拍著,白纸在他身後吹得翻飞。
骤眼看去,不看那双狂拍的翼、也不看祁澜发青光的眸……就像普通人家的父子般,享受著涂鸦的天伦乐。但仔细点看,就可以发现他们的画都是惊人的精致,几乎连每一细微处都顾好。
守守这年岁的孩子,画出来的压根儿不是火柴娃娃,而是肖像画。
「呀──」守守跟祁澜像比快般,越画越快、越画越快,两个越笑越大声,越玩越乐,好几十张画从他们手下飞出来,情景诡异的恐怖。
「守守,过来。」语冰唤,他们再继续玩下去,可以玩到明天也不停。
夏的手浚空半天没回应,守守玩得太乐,压根儿听不到夏的唤。语冰一出声,守守的翅膀跟小手都停了下来,留下画一半的图,蹦跳著过去。
之後,熹舞教手印教了半天去,众魂都惊讶於熹舞年纪轻轻,竟然懂如此复杂难学的手印与咒文。
熹舞一指抹上颜料,在猫儿身上都写上咒经,又快又准。
「娃儿,是有点料子。」双手结著印,夏难得赞美一句。祁澜这个徒儿真是收对了。
「这手印反过来结,是自毁。」
鸟妖无端弹出一句,众魂僵住手势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春魉看他们惊慌,笑掉了下巴。
他们才知道是被戏弄了。
熹舞示范完整的结印第二次时,守守突地不见了踪影,平空消失,祁澜惊叫一声,「守守!」
「小糖糕……」鸟妖附低了身子,指尖前,是一只中等大小的瘦猫,皮黄骨瘦的猫正在附低身子,咧开利齿、在咕噜低叫著。
不一会儿,猫儿全竖起的毛慢慢垂下,然後身躯急速地收紧、不断缩小至毛色新白,半臂大小的小猫咪,站不住,咪一声便滚在地上。
春魉小糖糕、小糖糕地唤,雪白猫咪要站起,却不习惯用四脚站立,颤著腿东滚西滚,逗得鸟妖乐透了,更起劲地逗他。他使坏地用食指抬起他的一只前爪,看它站立不稳,然後翻倒在地上,耳朵微微发抖,委屈得像团小白球。
那双小翅膀急著拍,却压根儿飞不起,只刮起些尘土。
「小糖糕、糖……」逗弄著,突地一只猫掌拍开他的指尖,「哎!」
春魉看著突地出现的暗紫猫,毛泽带光又轻柔,连眼神也是跟爪子一样锐利到不行。
他眯起眼睛,道,「语冰真是只好猫。」
「嘎──」
那边传来一声拔尖猫叫,只见浑身都划花的乱毛猫,整只狠摔在地上,痛到只差没喷泪。
「你的毛怎会如此乱啊?」祁澜从熹舞与春魉之间爬出来,笑看夏变作了只黑红猫,毛乱得要紧。剑上的伤痕一分也没有少的现出猫身,痛得他哎哎叫。
乱毛猫咧起利齿、竖起背毛,向祁澜低狺一声,「咕──」
彷佛在吼著,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在拿锤子虐打我,我怎会满身是伤!轻轻碰到都痛毙了!
韬虹不敢太早进猫身来,就怕语冰他们有些什麽差错,还要他帮忙,但看来他们都妥当得很。
看著语冰与夏以猫掌努力地要扶守守站起来,夏的力度却不知轻重,快要把守守的幼小猫躯一下踢飞。他笑著,也结了印。
熹舞与春魉对看一眼,春魉彷佛邀功般眨了眨眼睛,熹舞不语勾唇,记下成功的试验结果。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祁澜很兴奋、赤脚跳下泥地,冲去他们中间抄起了只闪躲不及的守守,把他整只托起来,「果然是我生的长得好像我!」
祁澜在眼中突变成庞然大物,小猫儿的大眸瞪得如铜铃,惊恐地舞动著四肢,咪叫不停。
「守守你可爱得要死了!」祁澜的脸一低,就吻下去,跟小猫亲得很自然,「啵!」
吱──!
木廊上突地添了十条白痕,夏给吓著拧头一看,就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只蓝灰猫。
蓝猫瞪大眸看著祁澜抱起守守亲完又亲,爪下刨出十条木丝!
「咪……」韬韬,你冷静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