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虽然尴尬,但也还是乐了,他“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回头对萧陵道:“听见没有?好好回去休息。”
萧陵道:“师兄的意思是让我为今晚养精蓄锐吗?”
林臻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转过头来,轻咳一声,正色地对炎译道:“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炎译一惊,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在他看来,林臻就像是一个惧内的小丈夫,而萧陵……炎译小心地抬眼瞅了一眼萧陵,冷不防地被那冰寒彻骨的目光剜了一下,心里一颤,脑袋里飞过闪过一个词:悍妇。
这个印象深深地刻在了炎译的脑海里,以致于多年之后,当他知道真相时,震惊得如被人颠倒了伦理一般,直到一年半载过去了才能完全接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林臻问:“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炎译被林臻这么一问,才想起有正事要办,他连应了好几声,道:“是这样的,尤舜跟我说长老会里有个老东西想要见你。”
“见我?”
“不行!”闻此,萧陵快步下了台阶,护在林臻面前,“鬼知道你家的那些老狐狸算计着什么?”
炎译挠了挠头,一脸难为的样子:“呃,其实我也不想啊……你也知道的,林臻他吧……他吧身份很特殊。我也不知道那群老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别到时候把林臻抓去当药引子了……”
萧陵脸色一变,警惕之色更添几分。
林臻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功效。
炎译见此,赶忙摆手澄清:“没没没,我说着玩呢!他们虽然狡猾得很,但顶多心里想一想,不敢付诸实践的。”
林臻想起尤舜趁萧陵沉睡时取鳞片和龙血一事,不禁觉得炎译这话的可信度比萧陵今晚不会压榨他的可能性还低。
“哎呀怎么说呢……”炎译思忖着用语,“这次想见林臻的那个长老,比较特殊,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他,连传闻都没有……啊不对,也不能说没有,我以前听哥哥说过,好像那个长老不是我们的狐族的。”
萧陵冷着脸:“不去就是不去,你说再多也没用。”
“萧陵你别打岔,我记起来了,那个人对尤舜说,对你说了他的名字后,兴许你就会自愿来见他了。”炎译看着林臻,一顿,然后口中说了两个字。
林臻愣住了,然后又让炎译重复了那个名字三次,才肯确认,他坐在石凳上,竟然陷入了沉默。
炎译一脸疑惑与惊诧,就连萧陵,也有些惊讶。
过了一会儿,林臻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带我去吧,我一个人去。”
萧陵想要跟着他,但是被林臻拒绝了,林臻说:“阿陵,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我预想的那个人,那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必须要见他,然后一个人和他好好谈谈。”
说这话时,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从容稳重,眼眸藏着百年岁月。
萧陵一愣,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已不单纯是林家庄大师兄林臻了。
他是渡离,本可以傲视大地,藐望苍天的人。
于是他只有放手,低声道:“师兄要一切小心,我在这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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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并不住在本家的大宅里。
炎译带着林臻出了大门,乘上胡家的马车,一路向北。炎译解释说,那个人一直很神秘,除了长老会,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本来族长也应该知道的,但他只是个临时代替炎久的,尤舜他们也就一直没告诉他。
“尤舜让我把你带到北溪山——就在盛风的北端,走不了多久的。然后他亲自带你去找那个谁。”炎译看着林臻一脸凝重,好奇心按耐不住道,“诶,你能不能跟我说下那人是什么人啊,你认识他?”
林臻摇头:“算不上认识,但是……你还是别问我了,我心里在酝酿语言呢。”
“好吧我不问。”炎译耸肩,然后打趣道,“不会是你的情人吧?你是没看到萧陵那表情,就像是条被抛弃的狗一样,可怜兮兮的,哈哈哈真痛快!”
林臻莞尔,对炎译的形容不置可否。
很快马车就驶到了北溪山脚下,林臻下了车,炎译在车上冲林臻道:“我出去溜几圈,三个时辰后回来找你。”
林臻点头,然后便转身朝前方走去,很快他就看到了尤舜站在山路口,依然是一脸精明的笑容。
他将林臻带着进了山,关怀样地询问了下萧陵的情况后,便没再多说话。最后还是林臻先开口道:“他怎么会成为你们狐族的长老?”
尤舜在前方带着路,语气也没有半分迟疑,他坦白相告:“狐狸天生聪明狡猾,世人皆知,我们狐妖本身也是明白这一点的。聪明人在一起多了,就会尔虞我诈,更何况是狐妖?所以在狐族统一后,设了长老会,而长老会中必须有几个个外族的妖参与,也算是起一个制约的作用吧。”
“不过随着与狐族的融合,外族的血统也逐渐不纯正,最后只有一脉纯正的外族妖血保留了下来,所以说他就成了我们族唯一一个外族长老。”
林臻听着,忽然问道:“他还好吗?”
尤舜发出两三声笑,却暗含无奈,只是道:“能活下来就是好。”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尤舜回头看了林臻一眼,道:“别说是你,就连我们,当初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天,山不高,天空湛蓝如洗,喃喃道:“你说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天界妖界,全都乱了套。”
“乱了套?”林臻琢磨着尤舜的用词。
“罢了罢了,我只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尤舜摇了摇头,然后又走了一段,带林臻进了一个山洞里。
洞壁上都挂着有灯,照出本该幽深的道路。
山洞里吹来一阵又一阵的风,清凉的,孤寂的,却让林臻的心情急切起来。
不知在洞里走了有多久,前方的尤舜忽然停下了脚步,朗声道:“人我给你带到了,有什么心愿未了,就赶快跟他说了吧。”
山洞里空空荡荡,但林臻却听到一声声沉浊的呼吸声传来,如病入膏肓,如黄昏将死,奄奄一息,拖着最后一口气,只为见等候的人最后一面。
尤舜叹了一口气,转身拍了拍林臻的肩膀后,道:“我在山洞外面等你。”
林臻沉默着看着在昏暗的灯光下躺卧在前方的一大团灰色。
记忆里,那应该是一身黑得发亮的皮毛,能在黑夜中隐匿自己,在白雪中骄傲英气。
然而现在,却色如死灰,毫无色泽,若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大团用烂了的棉絮。
那团灰色动了动,然后吃力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头足有山洞那么高的巨犬,毛发枯槁,模样憔悴,病恹恹的,已是一副老年病态之样。
曾经如此矫健,可以突破天火,可以跑过沼地浅滩,可以带着林臻亡命七十二年,然而此去经年,此时一见,竟已然苍老无力到了这种地步。
林臻心里一颤,心头颇有些难受,只听一个饱经沧桑的声音从那巨犬的体内传了出来:“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无法变成人身来见你,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林臻挪动脚步,走上去用手抚摸上巨犬的前腿,感慨道:“凌西,好久不见。”
凌西发出虚弱的笑声,“渡离,能看到长大后的你,也不枉我苟且偷生的这二十多年。”
犬妖凌西,夜雨最信任的心腹,狐族唯一的异族长老。
曾忍着伤痛,带着林臻奔跑了七十二年的恩人。
第五十五章 一切全解
凌西曾经明亮的双眼此时已蒙上一层白翳,浑浊得犹如一池老去的潭水,他动了动眼珠,看着林臻,感慨道:“一晃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刚刚看到你,我还以为是一时眼花,看见了夜雨大人……但终究是不同,你身上也有梓幽大人的影子。”
林臻听着凌西沉重的呼吸,便已知道凌西命不久矣。他对上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沉声道:“凌西,我并不是谁的影子。”
凌西看着林臻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如星辰,眉宇间都是坚毅,不由地怔了怔,随后自庞大而虚弱的体内发出一声声带着浊音的笑声,震得整个山洞都好像吓了一跳,为之微微晃动起来。
他的笑,不是讥笑,不是感伤,不是不屑,不是怀念。
林臻听着凌西的笑声,不禁想起了太师父林慈,那个年已百岁的得道高人,也爱这么笑,每一声都拖得极长,但每一声都是那么温和慈祥。
凌西止住了笑,对林臻道:“是,你不是谁的影子,你是我们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骄傲。”
林臻心头一暖。
从未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认识夜雨的,见到他只会说他长得像夜雨和梓幽,却从没有正面肯定过他这个人。
他林臻,虽是夜雨和梓幽的儿子,却并不是他们的附庸品。
林臻顿时又对凌西亲近了几分,他摸着凌西腿上干燥如枯草般的犬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我听邪斗说,你在将我放在雪地之后没多久就被朱雀抓住了,当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