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林武考验弟子,便放了十一只鬼在后山,让包括林臻萧陵在内的十二个人将其收服,三日后没有抓到鬼的人便要接受惩罚。
这是林臻第三次实践灵术,所以虽然花了些功夫,但是还是在一天半内抓到了鬼魄,将其收进了法器里,正准备从山里回去,就在山路的台阶上碰见了萧陵。
六岁的萧陵穿着蓝色的棉衣,坐在台阶上,手拿葫芦,看起来有些失落。
林臻这才想起萧陵这是第一次抓鬼,便快步走向前,担心道:“阿陵,还没抓到吗?”
萧陵抬头,一双眼眸漆黑如夜,看了林臻一眼,又看了看他别在腰间的葫芦,不说话。
林臻知道对方是不会回答自己的了,便一手夺过萧陵的葫芦,掂了掂,果真空空无也。他有些着急:“只剩下一天了,你还傻坐在这儿干什么?”
萧陵闷声道:“抓不到。”
林臻挠头,然后将萧陵拉了起来,道:“走,师兄帮你抓,反正我的已经到手了,不耽搁事儿。”
萧陵一愣,看着林臻眼眸深处闪烁着的光彩,却又低下了头,不语。
整一个下午,林臻都带着萧陵在山头寻找,估计其他人大多都完成了任务,因此鬼魄并没有那么好找。萧陵神色淡淡的,但眼神也渐渐有些忧虑,而林臻性子较急,心头早就在担心了。
入了夜,手里没有灯,用灵术点了一团焰火在掌心照明,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林臻只觉得手中握着的萧陵的手越来越冰,而耳畔传来的萧陵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沉重。
于是林臻停下脚步,而萧陵没料到他会停下,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迷迷糊糊的,也不觉得疼,反而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林臻转身抱住摇摇欲坠的萧陵,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滚烫。
“阿陵?阿陵!不要睡!”林臻拍了拍萧陵的脸,心里很是焦急,“你发烧了,我们回庄里去,坚持一下。”
萧陵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冷,浑身都在发抖,道:“不……我不回去。”
林臻见萧陵病得那么厉害,哪能不带他回去?于是干脆将萧陵背在背上,找了根粗树枝做拐杖,一步步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你……你在干什么?”萧陵艰难地抬起眼,问。
“送你回去啊,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能暖和了!”
萧陵一听林臻是要把自己送回去,登时睁大了眼睛,生气了,在林臻背上挣扎起来:“放我下去,我不回去。”
“哎……哎你别动,我我要站不稳了!”林臻毕竟也是个孩子,要背起萧陵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是走路。
但萧陵不管,任性般地挣扎,还用拳头砸林臻的背。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管我干什么?我用得着你来管吗?”
林臻受不住这力道,摇摇晃晃,结果脚一滑,连带着萧陵一起滚了下去。
二人滚落到一个树林里,而林臻被一棵树拦下了,撞得他差点口冒鲜血。他爬了起来,点了一团火,第一件事便是找萧陵。
萧陵躺在不远处,显然已经昏了过去。在火焰的光亮之下,他的脸被冻得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林臻环顾四周,不记得这里是哪里了,于是便就地生火,在周围画了简单的符文界限,防止野怪袭击。又见萧陵靠了火还是不见好,便脱下自己的棉袄,将萧陵紧紧裹住,抱在怀里。
冬季的夜晚寒冷彻骨,夜风阵阵,吹得林臻都快冻僵了。
过了一个时辰,萧陵醒了过来,看到闭眼运着真气驱寒的小师兄,问:“你在干什么?”
林臻笑道:“我体质偏热,没那么怕冷,内功也学得比较久,不必担心我。”
萧陵心想谁要担心你,但看到林臻发颤的嘴唇时,心里涌现说不出的感动。但他还是别过头,盯着跳跃着的火焰,沉默不语。
林臻许是为了解闷,径自说起来:“前些日子就看你有些着凉,熬了姜汤你也不喝,你看吧,最后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萧陵心想,受罪的难道不是你吗?
林臻继续唠叨:“进了林家庄,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就算你没抓到鬼,师父也不会给你多重的责罚的。干嘛那么固执呢?你晚进庄,两年之内能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萧陵心想,你们都抓到了,就偏我没抓到,那些人背地里肯定要笑自己。
“我啊要是有你一半的资质就好了,师父总说我学灵术方面的天资不够,别人学一年就能好的法术,我要学两年、三年……唉,但我宁愿相信是我不够用功。”
萧陵心想,每天你比谁都起得早,比谁都睡得晚,就是为了多练会儿功,你要是都不算用功了那怕是世上无勤奋者了。
“你肯定特别嫌弃我吧?一个资质平庸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大师兄……”
萧陵抬眸,正好撞上林臻的目光,心一动,竟脱口而出:“不是的!”
“嗯?”林臻冷得有点不清醒了,本来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胡话,没想到萧陵还真的有在听。
萧陵的脸终于有了些红晕,“你对我那么好,是在可怜我?”
林臻一愣,“什么?”
“可怜我父母双亡,可怜我性子孤僻没有可亲近之人?”
林臻这才知道原来闹了一年多是这么个原因,忙摇头,“当然不是!”
萧陵默默地盯着林臻,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相信。
林臻笑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丢弃在雪地里,幸亏师父将我捡了回来,才没丢了性命。要说可怜,那我岂不是更可怜,连爹娘的样子都没见过就被抛弃了。”
萧陵有些惊讶,这些他从未听林臻提起过。
他窝在林臻怀里,闻着林臻棉袄的淡淡皂角香气,闷声道:“对不起。”
“没事儿。”林臻哈了口白气,“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一样,兄弟之间有点儿小误会算不了什么事。”
萧陵胸口暖暖的,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翌日,两人被路过的其他同门发现,送回了林家庄,萧陵的烧没有退,而林臻也染了风寒。
然而,两人的关系却从这天开始好了起来。萧陵虽然照样我行我素,态度冷淡,却唯独对林臻黏得不行,二人形影不离,相处融洽。
如此一直持续了八年,直到元汐十九年。
这一年,林臻的师叔林祥去世,其独子林子熙住进林家庄。
第三章 过往云烟(二)
元汐十九年八月,夏日炎炎,知了鸣倦。
此时林臻还有四个月满十六,萧陵八月中旬即将满十四,秦云比萧陵还小两岁,此时也
已进庄六年。林武门下的子弟们相安无事,依旧过的是清晨练功,傍晚习术的日子。
但这天,大师兄林臻却面色凝重地从林武房间走出来。
“师兄,怎么了?”在外等候多时的萧陵从栏杆上站起来了,担心道。
林臻叹了一口气:“三师叔去世了。”
萧陵一愣,对于不住在庄内的三师叔林祥,他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风流成性,成天游荡在花街柳巷,不成气候。他问:“怎么回事?”
林臻有些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嗯……师父说是……花柳病……”
萧陵了然,倒是比年长的林臻要坦然得多,他笑道:“因果报应!”
“阿陵,别乱说!”林臻拉着萧陵离林武的房间门走远了几步,有些责备道。
萧陵:“谁不知道三师叔这档子事?惹上花柳,也是他自找的。”
“这话你跟我这么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在太师父门前说,知道吗?”
萧陵也并不会觉得林臻婆婆妈妈的样子很烦,反而觉得非常有趣。他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师兄,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操办师叔的丧事啊?”
林臻摇头:“师叔好几年前就和庄里决裂了,而且又是因为这病……不过师叔生前好像还有个孩子,师父准备把他接到庄里来。”
萧陵轻笑:“孩子?母亲是谁?”
林臻低声道:“好像是哪个楼的头牌,小时候长在青楼,那头牌死了后才送到师叔家里的,也不知道是谁。”
“啧啧。”果真是四处留情。
“总之,这孩子怪可怜的。”林臻眼神真诚,“他来了以后我们要好好待他。”
萧陵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个孩子就是个青楼出来的小杂种,蝼蚁之辈,难道还能和他分林臻的疼爱?
然而事实证明,萧陵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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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熙来的时候林臻已午睡起来了,在院子里练剑。林臻一起,萧陵自是一块儿,坐在栏杆处,摇着蒲扇,看林臻赤着上身,大汗淋漓。
一套剑法打下来,林臻停下来擦汗,这时听到一个老翁的声音:“林慈师父在吗?”
两人的目光都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孩子站在门口,那孩子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生得十分精致,就像是瓷娃娃一般。他呆呆地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林臻,似是看呆了。
林臻见对方找的是太师父,问道:“太师父在房内午休,倒是师父起了,在书房。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