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飞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凄凉的场面,我也只能宽慰他,总不能去问他这些。不过,照我想,他总有不得已的缘故。不然,谁能眼睁睁看自己没了母亲呢?”
宣怀风沉默了半晌,说,“无论如何,这件事,我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回想海关在德国医院的所为,确实过于跋扈了。为着我一个人,霸占了两层楼,也不知耽搁了多少病人的性命。”
白云飞说,“这也不能怪你。你在病中,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宣怀风说,“他的母亲,我从前在广东时,也是经常见的,那算是一位长辈了。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我必须去吊唁一下。”
说着站起来。
白云飞也站起来,焦急道,“这就是我的错了,不该和你提起这个。你生病刚好的人,去有死人的地方干什么?总长知道是我挑唆的,绝对不给我好脸色。”
宣怀风说,“没事,他是讲道理的人。”
呃,这几天实在搞不定,为了避免我再次爬不上来,我再放三天的量在这里哦。这是八、九,十号的粮食,九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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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白云飞见自己一番话,引出这些事来,倒有些意想不到,听见宣怀风要去和白雪岚说,他便觉得不宜久留了,向宣怀风告辞,说要去装裱店里瞧一瞧生意。
宣怀风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挽留,亲自把白云飞送到大门。
按他的意思,是要叫公馆里一辆汽车送白云飞。
白云飞说,“没有必要。我从前是唱戏的人,因为怕掉身价,讲究个虚假的排场,常常要借人家汽车坐。其实何尝不明白,借着人家的汽车,打肿了脸充胖子,是件羞耻的事。到如今不唱戏了,我是再不愿坐汽车了。今天原本是坐黄包车来,和车夫说好,在外头等我一阵,再送我到店里去。你看,人家等着我的生意,我不好言而无信。”
他虽当过戏子,骨子里还是矜持的人,对宣怀风说出羞耻二字,可见很把宣怀风当信得过的朋友。
宣怀风抬眼一看,果然一辆黄包车停在墙根,那车夫见白云飞出来,忙着站起来用脏毛巾擦着座面,眼巴巴等着呢。
宣怀风也就不多言,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说,“那好,等过几日,我亲到宝号拜访。”
送过白云飞,宣怀风才往公馆走。
到了睡房,看见白雪岚背对着门,不知在抽屉里翻什么东西,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看来是宣怀风,就问,“白云飞走了?”
宣怀风点了点头,问,“你在找什么?”
白雪岚把抽屉啪地关上,回过身时,手里已经拿了两个片片,回答说,“还债的东西。”
宣怀风从他手里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双人照。欧阳倩戴着长长的白手套,手臂环在宣怀风手肘里,姿势和笑容,都显得十分洋派。
另一张是三人照。欧阳倩在中间,宣怀风和白雪岚一左一右站着。三个人不是俊男,就是美女,倒很有外国电影海报的味道。
宣怀风说,“原来是这个,人家不过随口提一提,你也不用急得立即要找出来。”
白雪岚笑着朝他一瞥,“她真的只是随口提一提?我看你也不至于如此呆的。”
目光中便有很明显的别的意思。
白雪岚把两张照片从宣怀风手里拿回来,将那张双人照拎着,在宣怀风眼前扬了扬,说,“她想要这一张,我不会遂她的心。偏送她这一张。”
说着,把三人一同拍的那张照片,又扬了扬。
宣怀风好笑地说,“当着这么大的官,该处理大事,把心思花在这些小地方上,我都替你累。”
白雪岚霸气十足地说,“天底下没有难得住我的大事,至于情敌,那是讨厌的小蚂蚁。”
宣怀风说,“既然你也知道是蚂蚁,何必理会?”
白雪岚振振有词,“岂不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别看蚂蚁小,其实是个隐患,这种不起眼的小东西,非要见一只,捏死一只。”
宣怀风跟这种善于战斗的大辩论家对战,能讨什么好,于是摇摇头,说,“就是送一张照片的事,你爱送哪张,就送哪张,我也不管。”
白雪岚拉了铃,叫一个听差来,把三个人的那一张照片交给他,说,“你去街上配个玻璃相框子,把照片放里面,明天送商会会长附上,就说是我送给欧阳小姐的。”
至于宣怀风和欧阳倩的双人照,白雪岚神态自然地一揣,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宣怀风对于从白云飞那里听来的事,心里一直琢磨着,不知怎么和白雪岚开口,等听差拿着相片走了,他坐在圆桌旁,暗中计较一番,才抬起头说,“我等一下,要出一趟门。”
白雪岚问,“去哪?”
宣怀风有片刻的安静。
白雪岚又问了一次,“你要去哪?”
宣怀风这才把林奇骏母亲的事,说了一遍,对白雪岚恳切地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到底是一个认识的长辈。我想,你不至于这样不讲道理,连吊唁一个长辈的自由,都要给我禁止了。是不是?”
白雪岚听见林奇骏三字,脸上就没了笑容。
宣怀风说完,伸过手来轻轻盖在白雪岚手背上,作出安抚的姿态,白雪岚也没反应,盯着桌上一只蓝绿色的珐琅瓷杯子,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宣怀风问,“你怎么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白雪岚才听不出情绪地反问,“你要我说什么?我还没有说一个字,你就把禁止自由这么一顶大帽子给我戴上了。”
宣怀风沉默着,把和他贴在一块的手收了回来,在椅子上坐直了上身,缓缓地说,“看来,你确实是要禁止我的自由了?”
白雪岚说,“你是一定要去吗?”
宣怀风说,“是的,我一定要去,我想,如今进步的社会,一个人,总该有行动的自由,如果没有,那就是当着奴隶了。你就算靠着武力把我关起来,我也不会服气。”
屋子里,忽然一阵寂静。
呼吸到肺里的空气,凝固成石头一般,压得人胸膛里沉甸甸的。
宣怀风在这难受的沉默中,生出一丝懊悔。
白雪岚对他的看重,他是明白的,这男人专制是专制,却从没有不为他着想的地方。
自己刚才那一句,恐怕是说得严重了。
宣怀风琢磨着自己大概伤了白雪岚的心,不禁有些惴惴,要说句补救的话,却一时脑子灌了糨糊似的,不知道哪一句合适。
心里正在挣扎,忽然听见白雪岚叹了一口气,不喜不悲地说,“你要去,那就去吧。”
宣怀风惊喜地问,“你说的是真话?”
白雪岚冷冷道,“不让你去,你成了奴隶,我就成了万恶的奴隶主了。”
宣怀风大感愧疚,站起来到柜面上拿过茶壶来,给他倒了一杯茶,两手亲自端了,递过去说,“我说话冒状了,以茶代酒,给你赔罪。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这样低声下气,温柔又十足地可爱,白雪岚倒不好再冷着脸了,英俊的脸上逸出一丝笑容,调侃说,“你真的赔罪吗?那这杯茶,要诚心地喂我一喂。”
宣怀风看他笑了,心里放松了些,也笑起来,说,“总长,你高抬贵手,不要痛打落水狗罢。”
说着,把茶杯送过去,抵在白雪岚下唇上。
白雪岚张开嘴,宣怀风缓缓地把茶杯倾斜,亲手喂了他一杯茶。
宣怀风问,“如何。”
白雪岚说,“在我看来,是不能及格的。你想一想,我平常喂你喝茶喝药,是这样喂的吗?嘴没有对着嘴,都不算数。”
宣怀风说,“你算了罢。占了人多少便宜,还好意思来算这种账。”
两人来往了几句,算是把刚才的不愉快揭过了。
白雪岚提出,“你要去吊唁林家老太太,我不反对。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宣怀风问,“什么条件?”
白雪岚说,“我要和你一道去。”
宣怀风早就猜到他不会让自己单独去的,也不犹豫,点头直爽地说,“那很好,说到底,你和他也是同学。同窗一场,对林伯母鞠个躬,也算不失礼数。既这样,换了衣服就走吧。”
白雪岚说,“你先换衣服,我到书房和孙副官交代两句公务就来。”
第三十三章
白云飞从白公馆出来,坐上黄包车,说了装裱店的地址。
他那新开的装裱店,铺面在余庆路上。
从白公馆到余庆路,拉黄包车的为了省力气,想抄一段近路,不走平安大道,反而从葫芦巷子进去,跑了一段路,拐了左弯,又是长长的一段。
白云飞被车夫拉着在巷子东转西转,早失了方向,等黄包车从巷路里钻出来,看着街上景物十分熟悉,才知道这抄近路,竟抄到黄龙胡同尾来了。
这附近,不就是林奇骏的住处所在吗?
白云飞坐在黄包车上,看着两旁景物缓缓后退,远远的露出林奇骏小公馆的门檐,挂着两个白惨惨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摆,很是一番心酸景象。
他本是要回装裱店的,但机缘巧合地让黄包车拉到这里,便不能不下来了。
白云飞对那车夫说,“你就在这里停吧,我进去看个朋友。”
车夫说,“少爷,这次我可不能等了。忙了一天没米水下肚,我要回家叫婆娘做点吃的。”
白云飞说,“不用你等,我等一下另叫一辆。本来是要到余庆路的,虽在这里就下了,车钱我也不少你。你在前面那小公馆门前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