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抿说,“你不用担心,军长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他自然有他的准备……”
正说着话,忽然心里一动,仿佛隐隐约约地触着了什么。
宣怀抿木木地站了片刻,猛地醒过神来,顾不上和张副官多说一个字,匆匆朝着行馆门口跑去。
到了门外,宣怀抿问看大门的,“刚刚从里头出来的那女孩子,往哪边去了?”
大门值班的护兵举起一个胳膊直直指着东边说,“朝那边去的,是走着去的。”
宣怀抿赶紧朝着那方向追去,跑了一会,前面远远地看着一个背影,似乎是小飞燕。
宣怀抿叫到,“小飞燕!小飞燕!”
扯着嗓子连叫了几声,前面那人似乎听到了,停住背影,转过身来。
果然是小飞燕。
宣怀抿跑到跟前,喘着气问,“你刚才说,白总长的宣副官过几天病好就要出院了,你怎么知道?”
小飞燕说,“张大胜告诉我的呀。”
宣怀抿曾经被关押在白公馆里,听过张大胜的名字,知道他是白雪岚的护兵。
既然如此,小飞燕的话就不是胡猜的了,宣怀抿的脸色越发凝重。
宣怀抿说,“你怎么遇到张大胜了?仔细说给我听,一个字也不要漏。”
小飞燕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宣怀抿问,她也没隐瞒的必要,便把早上出门遇到张大胜的事说了一遍。
宣怀抿越听,越觉得脊梁冒汗,等小飞燕说完了,宣怀抿问,“张大胜昨晚给白雪岚立了功,白雪岚给了他一千块赏钱?他昨晚给白雪岚办的什么事?他是说真话,还是哄你的?”
小飞燕说,“他没有说昨晚给白总长办的什么事。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哄人。何况他在绸缎店里,真的从口袋里掏了一迭钱出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有好几张一百块呢。他一个护兵,每个月才多少薪金,不是总长赏的,哪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
宣怀抿说,“张大胜提到我哥哥生病的事,你再说一遍。”
小飞燕说,“他说,宣副官开始是病得很厉害,现在不打紧了。我问他,你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不打紧?”
宣怀抿紧张地问,“他怎么说?”
小飞燕说,“他说,我不是医生,不过白总长说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白总长说宣副官的病很快会好。他后来又说,白总长还说过几天等宣副官的病好些,就带他回公馆。”
宣怀抿一边听着,一边把右手五指并拢,攥起拳来,捶在左掌心里,咬牙道,“不对劲,我就知道不对劲。”
小飞燕奇怪地问,“什么不对劲?”
宣怀抿脑子里正在天昏地暗地转着,没空理会小飞燕的问题,只一个劲地绞着脑汁,把眉头紧皱成一条直线,喃喃地说,“很可能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干的……他一定是从姜御医手上拿到了秘方,然后把姜御医杀死……可是,他怎么拿到秘方呢?他对姜御医……”
宣怀抿猛地停下自言自语,转身朝行馆方向风一般跑去。
小飞燕在身后叫他,他也不曾听见。
宣怀抿风风火火回了行馆,直奔着暂放姜御医棺木的西后院去,姜师长悲痛过度,回了房间休息,这里只有一个马弁看着,另有一个不知道临时从哪里请来的和尚,正在棺材旁打坐,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诵经。
宣怀抿过去,命令道,“开棺。”
那看守的马弁一愣,说,“宣副官,这是姜师长的叔叔,还是先问一问姜师长罢。”
宣怀抿啪地一下,狠狠甩马弁一耳光,瞪着眼骂道,“这关系到军长的安危,轮不到你说话!快按我说的办!不然我现在就枪毙你!”
马弁看他脖子上青筋直跳,大概不是说笑的,想到他是展军长副官的身份,不敢和他硬扛,只好说了一声是。幸好棺材盖子虽然盖上,但并未上钉子,用点力气就掀开了,露出棺材里姜御医穿着寿衣的遗体来。
宣怀抿为了展露昭,自己死都不怕,更何况一个山羊胡子的死人。
他想到白雪岚可能要害展露昭,急得什么都豁出去了,棺材盖子一开,就卷起袖子,把手伸进棺材里,翻看姜御医的尸首。
按照他的想法,白雪岚如果曾经把姜御医抓住逼问口供,身体上是不可能不留伤痕的。
拷问的伤痕,自然和被汽车撞的伤痕有不同。
第二十七章
那马弁看着眉清目秀的宣副官,忽然伸手到棺材里摸死人,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不但晦气,而且很得罪人。他心里想着宣副官是不是被姜御医的冤魂缠上,以致神志不清了,又想着,此时必须向师长报告,否则自己恐怕要受牵连。
他转过身要去找姜师长,偏生宣怀抿这时说,“你过来,帮一帮忙。“
马弁一呆,正犹豫,宣怀抿已经生气了,尖着嗓子说,“不听我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营的?”
马弁便有些怕了,说,“宣副官只管吩咐。”
宣怀抿说,“在棺材里看不仔细,你和我一块把他抬出来。”
马弁心里大叫晦气,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好和宣怀抿一道,把死人从大棺材里抬了出来,放在地上。宣怀抿半跪在地上,解了姜御医身上的寿衣来看,见胸口被车撞得塌陷下去,干涸的乌色的血粘在模糊伤口上,断掉的白骨从肉里戳出来,实在恶心。幸好除了胸口外,其它地方还都完整,只是一些擦伤。
若换了别人,至此也就自觉误判了。
可宣怀抿不知为何,见了姜御医乌青色的脸,想起昨天和白雪岚在病房中的一番交涉,太阳穴越发突突直跳。白雪岚是什么人,身为海关总长,表面镀着法兰西留学的金,一肚子土匪勾当。城外小树林里放肆杀人,城里抢洋人的货,打军长黑枪,绝对是背后捅你一刀子的阴险货色。
这种人,当面说出把宣怀风送给展露昭的话,能信吗?
只是这姓白的也太厉害了,昨天在病房里,把戏演得十成,竟叫军长和他都生不出疑心,差点忘了他的真面目。
宣怀抿越想越真,越不肯死心,非要在姜御医身上找出证据来。
那马弁见他对着一个死人,翻来覆去的看,心里暗暗害怕,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问,“宣副官,没别的吩咐,我先下去了。”
宣怀抿说,“怎么没吩咐?你过来看看这尸首。愣什么?当兵的人,连死人都怕吗?”
马弁自叹倒霉,本想着在屋子里看守棺材,比在门外晒太阳值班好,谁知道撞上着邪门事,只好无奈地挪着步子上来,低头看了一眼,不甚积极地问,“看什么?”
宣怀抿说,“你看这人,死前有没有被拷问过?仔细看,要是找出来,给你一千块钱。”
马弁听见这么大的赏钱,精神一震,也不忌讳死人了,认真地看了一番,摇头说,“看不出来。”
宣怀抿叹了一声。
他当然也是看不出来,才叫了马弁来帮眼,看来自己确实是没有遗漏的了。
可是姜御医若没有被拷问,那自己的推论便没有一点立足之地,如果毫无证据地贸然去告诉军长,只会让军长以为自己搞鬼,一顿痛骂绝跑不了,说不定还要挨一顿鞭子。
这关系到自己男人的事,宣怀抿怎么能放弃。他盯着那已经变成青灰色的山羊胡子的脸看了一会,猛地一咬牙,说,“再查一次!”
便又伸手动作起来。
这次不但揭寿衣,连鞋袜也不放过。
宣怀抿正把一只袜子扯下来,忽然耳边窜进一声雷似的怒吼,“姓宣的!你抽什么疯?”
姜师长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领着几个亲信怒气汹汹的赶过来,一看叔叔的尸首被放在地上,寿衣翻得乱七八糟,连鞋都脱了,顿时眼都红了,冲上去,啪!地一个耳光,把宣怀抿打翻在地。
犹不解恨,又伸手往腰带上拔枪。
他身边的几个人,见他要掏枪,纷纷上前拦了,劝告道,“师长息怒,宣副官是军长的人,再如何也不能这样处置。何况,到底怎么回事,还要先问个清楚。”
姜师长相貌本来就残缺难看,现在一怒,更是狰狞,鼻子吐着粗气说,“你们没眼珠子吗?这看得清清楚楚的,还要问什么清楚?宣怀抿,老子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叔叔是死了的人了,你糟蹋他是什么意思?”
宣怀抿被他一耳光,打得半边脸颊肿起了手背高,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只耳朵嗡嗡直响,手里还攥着姜太医的一只袜子,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幸好有众人拦住姜师长,他才有机会开口,对姜师长说,“师长,我并不是和谁为难。我是怀疑你叔叔被人害了,才不得不查看伤口。”
姜师长隔着人往宣怀抿脸上一啐,骂道,“放屁!谁不知道我叔叔是被那姓周的害死的,要你他娘的逞能?”
宣怀抿正色道,“不,我怀疑这是海关下的黑手。”
便捡着要紧的关节,把今昨两天的事,并自己的猜测说了。
众人一听,似乎有点道理,都说,“海关不是个东西,这种事倒很可能做出来。若是如此,师长真要冷静处置,免得我们自家人打起来,反而亲者痛仇者快。”
姜师长对宣怀抿的话将信将疑,目光还是很凶,说,“你说我叔叔是被海关拷问了,怕事情泄露才杀死他的,又说你动他老人家的遗体,是要查找拷问的伤口。那伤呢?”
宣怀抿一滞,说,“这不正在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