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壬等在另一头绷得紧紧的等着,看他转身,目光都有些古怪。
海关一个护兵蹩到宋壬身边,低声问,“宋头儿,要不要追上去?”
宋壬一双眼睛瞪着展露昭的背影,牙都快咬碎了,闷了片刻,晦气地说,“追个屁,没看见姓展的屁股后头一群护兵吗?总不能真把医院当战场干起来。看看再说。”
眼睁睁看着展露昭等人到了楼梯处,一转眼就不见了。
展露昭回到四楼病房,又把崔大明狠狠发落了一顿,赶到走廊上去。
中药一时半会是煎不好的,他在房间里坐等,越等越恼,对宣怀抿恨得牙痒痒,嘴里骂着,“骚狐狸,为了缠男人,尽使下流招数。等见了面,看老子怎么招呼你!”
正把牙磨得吱吱作响,忽然外头一阵很重的脚步声。
房门一下子开了,宣怀抿狼狈地冲进来。
展露昭霍然站起,喝道,“好,好,你这醋坛子浪货,还敢来见我。”
说完,便恶狠狠地要去解皮带。
不料手指还没碰到皮带扣,一个人影已经离弦箭似的直扑上来,两手紧紧抱着他脖子,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叫着,“军长!军长!你总算平安!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面了……”
说到后来,竟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展露昭满胸。
第三十章
白雪岚等人,已经在三楼的病房里做好了一切准备。
护兵们埋伏在病房里,白雪岚护着宣怀风坐在病床上,那一滴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揣在白雪岚口袋里。只等展露昭得意洋洋地拿着药进来,就一拥而上,替天行道。
众人鼻息静气,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展露昭。
正在奇怪,宋壬敲了门,进来对白雪岚说,“运气不好,明明那姓展的到了走廊那边,眼看要过来了。不知怎么的,好像是药撒了,现在那姓展的又上楼去了。我琢磨着,大概是要重新煎一剂药吧。”
白雪岚也微感失望,只是脸上没露出来,淡淡笑着说,“无妨,让他多活片刻。若是为着撒了药,过一会,他必定还下来的。你继续去门口等着,不要让广东军那边起疑心。”
宋壬答应一声,又走了出去。
宣怀风对白雪岚说,“刚才敲门,我还以为是展露昭来了,心有点怦怦直跳。说起来,我也是杀过人的,紧急时候开枪也就算了,这样有计划的打埋伏,要人的命,原来会更紧张。”
白雪岚笑道,“心怦怦跳吗?我帮你揉一揉。”
禄山之爪伸到宣怀风胸前,被宣怀风打了回去,扫他一眼,低声说,“明明知道有人在病房里瞧着咱们,你就不能克制一点?”
白雪岚叹道,“这种克制,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太阳底下,如果只有你我两人,那就真美满了。”
宣怀风笑了笑,说,“这太阳底下,如果只有你我两人,那才真的是很无趣。再怎么说,至少要留着那位美丽而不失英气的韩小姐才好。”
白雪岚一愣。
美丽而不失英气,是那日和韩未央在晚会上见面后,白雪岚对那位女将军下的评语。原只是和同僚们聊天时,随口赞了一句,不知怎么竟落到了宣怀风的耳朵里。
此刻忽然提起来,似有淡淡的醋意呢。
白雪岚对宣怀风的吃醋,向来不但不介意,反而很高兴的,认为这是宣怀风看重自己的表示,当时就露了笑容,肩膀挨了挨宣怀风,半眯着眼说,“你比她好。”
宣怀风问,“我怎么比她好?”
白雪岚笑吟吟地回答,“你比她美丽,又比她有英气,两样都比她好。就是双倍的好。”
宣怀风只回他四个字,“巧舌如簧。”
说完,不禁也莞尔。
这时,敲门声忽然又响起来,顿时打破了空气中浓浓的甜蜜。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打埋伏这件正经事上,眸中不由多了两分凝重。
但这次来的,仍不是他们要埋伏的对象,也不是宋壬。
竟是孙副官。
孙副官进了门,说了一声,“总长,刚刚接到那边的电话。”
走到白雪岚跟前,附耳说了几句。
白雪岚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缓缓蹙了蹙,冷哼了一声。
他思忖片刻,回头对着浴室那头,声音略提高了一点,说,“今天没你们的事了,都出去吧。”
浴室里埋伏的护兵们便走出来,都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白雪岚对孙副官说,“事情虽然没有办成,但兄弟们藏在里面,连咳嗽都没有一声,很不容易。你交代账房,给他们每人发二十块赏钱。”
那群护兵没把事情办成,本来不指望赏钱的了,听了白雪岚的话,脸上都露出惊喜来,心想果然,跟着总长,总没有吃亏的时候。
纷纷向白雪岚道谢,然后都出去了。
孙副官报告完了事情,也到外头忙别的事去。
宣怀风是个安静人,一般白雪岚和别的下属交代事情,不是万不得已,宣怀风是不插嘴生事的,所以他刚才只是静静听着。
等大家都出去了,宣怀风才问白雪岚,“是出了什么岔子?”
白雪岚说,“你那个三弟,在埋伏圈挖了一个口子,把展露昭这条大鱼放跑了。我为了不让广东军的人看出姜御医受过拷问,特意用的是电刑,电极还是贴在脚板心的,不知怎么竟被宣怀抿看了出来。如今广东军行馆那头,已经知道姜御医的死有蹊跷了。看来,你三弟也算是个机灵人,就是没走正道。”
宣怀风问,“消息准确吗?”
白雪岚点头说,“这是里头的人透出来的风,信得过。”
宣怀风从薄薄的唇里轻轻吁出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觉得放松,肩膀往后,很亲密地挨在白雪岚身上。
出了一回神,又问白雪岚,”昨晚你做的事,那边知道了,恐怕会找你麻烦。”
白雪岚冷笑道,“怎么找我麻烦?告官吗?人证物证俱全的撞车案,凭着脚板心两个印子,广东军能扳得回来?就让他广东军心里明白是我干的,也只能吃闷亏。我们姓白的,就这么霸道。”
宣怀风说,“就怕他们明的对付不了你,就来暗的。”
白雪岚说,“这你更可以放心,不管有没有姜御医这事,他们和我都是势不两立的了。暗的嘛,不外乎悬赏、用闷棍,打黑枪。嘿,打黑枪这事,你男人比谁都在行,你说对不对?”
宣怀风说,“不对。”
白雪岚意外地问,“哪里不对?”
宣怀风说,“你说不管有没有姜御医这事,他们都和你势不两立,这话不对。不该这么说。”
白雪岚本以为问题出在“你男人”那三个字上,不料宣怀风没挑那个字眼,反而翻第一句的账。
不由大奇。
白雪岚问,“那应该怎么说?”
宣怀风一字一顿道,“不管有没有姜御医这件事,他们都和我们势不两立。是,我,们。”
两人彼此看着,默默了片刻,忽然一起笑起来。
虽不是什么很值得笑的事,白雪岚却仿佛乐不可支,搂着宣怀风左右晃,说,“宝贝,就冲着这一句,我可要替你把广东军上上下下,像野草一样铲干净。你放心,展露昭逃得了这次,逃不了下一次。”
至此,便把不能杀死展露昭的失落和遗憾,暂时抛之脑后了。
第三十一章
那一日,展露昭果然不曾再在三楼现过身影。
白雪岚虽然折损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不知心里如何,明面上却不大在乎,只吩咐孙副官继续留意广东军的动向,自己则腻在宣怀风病房里,拿着服务病人的借口,做小伏低地伺候,倒把宣怀风弄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喝着姜御医方子上的药,宣怀风的身体,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过了一个礼拜,宣怀风就说要出院。
白雪岚表示赞同,说,“我们拿着药方,也就是抓药熬药的事。还是回公馆去,房子比医院舒服,要起什么来都方便,而且安全上也可以保证。”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没有说出来。
展露昭就在他们楼上,白雪岚想到那满肚子野心的家伙就在头顶上走来走去,和他的心肝宝贝只隔了一层地板,心里就十分不痛快。
出院的事就此敲定,隔了一日,白雪岚和德国医院打了招呼,给了一笔大大的费用,带着宣怀风回家。
林肯汽车到了公馆门口,依然是管家领着听差们,乌压压地站在大门左右,表示欢迎。公馆里的这些仆役们,被白雪岚恩威并施的调教过,都是很精明干练的,深知总长的脾气,知道宣副官出院,早早就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一色物件准备齐全,吃食也精心打点好。
宣怀风回到公馆,自然处处自在。
这次住院,其实从天数上看,并不很长,只是病情大起大落,几次在鬼门关前打转,让人很生感概。
宣怀风到了往常睡觉的屋子里,碰碰这个,摸摸那个,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仿佛住在这里,是上辈子的事似的。
到了屏风后,握着大木柜门把手一拉,露出里面林林总总的对象来,几件衣服下面覆着什么,露出一点金属的亮色。
宣怀风把衣服拂开,那发亮的原来是个铝箱子,正中画了一个红十字。
就是当日为白雪岚包扎伤口所用的急救箱了。
宣怀风摸着光滑的铝面,不觉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叹,心里想,白雪岚这人,果然是了不得,在一起才多久,不是我中枪,就是他中枪,倒比电影还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