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隽,容隽,短短两字,便几乎是捆缚了他一生。
所以即使上辈子恨他恨到了极点,气他气到了极点,每每想起当年桃花树下,那月白长衫的少年腼腆而站,颊上微红的懵懂时刻,只觉得岁月温暖,恍惚当年。
至少当年懵懂时,他们还是年少相依,岁月静好。
又有片刻沉静,容隽声音涩涩响起,声音里不掩关切,“你的眼睛……”
袁知陌愣了下,下意识抚了抚自己蒙了纱布的眼,“哦,没事。”
“那就好。”容隽勉强笑了笑,抬眼看向一脸戒慎看着他的长孙晏,眼底掠过一抹冷芒,“长孙,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件事是你惹出来的,如果不是看在长孙将军的面上,你以为我会绕的过你!”
长孙晏脸色一青,“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不劳你费心!”
袁知陌越听越糊涂,心里不安逐渐扩大,恼声喝道,“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给我说清楚!”
袁府上下一片死寂。
刘家的哭丧声隐隐约约的从外面透进来,仿佛敲擂的战鼓,咚咚的敲的人心惶惶胆颤心惊。
袁知昀跪在堂下,粉嫩可爱的脸上早就血色全无,浑身颤栗看着堂上沉默不语的大人们,茫然无助的等待着大人宣告自己的命运。
“右相家堵着门口不肯放,非要以命换命,要不就答应他们的条件,”袁柳氏装腔作势的拭了拭眼角,“老爷,昀儿年纪这么小,你看要不就应了他们的条件?”
话音未落,便被小袁楚氏冷冷盯了一眼过来,“若是真的应了,成何体统!我袁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袁柳氏到底还是惧怕小袁楚氏,不敢再撺掇,悻悻低哼,“他都敢召妓召到家里来,他还顾及什么脸面?”
小袁楚氏脸色微变,她找春娘来本来只是想替袁知陌除了断袖的名头,哪里知道刘家人打蛇随棍上,居然会提出这么个条件。
也是那春娘该死,居然在外面胡说八道,闹的现在人尽皆知!
她勉强稳住心神,转头看向铁青着脸的袁太傅,“老爷,这事仔细计较起来,其实是她们挑衅在先,护卫抢救不及时在后,就算是告上衙门,我们也是不怕的。是非曲直,我们自然是要辩的青青白白。”
她一字一句咬牙道,“可若是知陌真的娶了刘庆儿,办了这场冥婚,知陌以后可如何是好!若是连自家儿女都护不住,老爷以后在朝中何以立足?”
19、四个疑点
袁柳氏掩唇一笑,说着风凉话,“早知道就让人误会知陌跟皇长孙好了,总比现在被人压着要娶一个牌位来的好些。”幸灾乐祸的瞟了眼小袁楚氏,“咱们大雍冥婚的人可是不能再娶妻的,这可相当于大姐的骨血可是断了,这要是大姐还活着,可非要气晕过去不可!”
小袁楚氏一握拳,长长的指甲刺进掌心,痛的她脸上血色全褪。可是事到如今,哪里是后悔的时候,她咬牙,“老爷,知陌是我袁家嫡子,可不能娶那个牌位!”
“那二姐就情愿舍了知昀的命?刘家气势汹汹,可不是善主。”
“我袁家还怕他刘家不成?”
一直不曾说话的袁太傅额头青筋一跳,怒瞪身边两个妾侍,“吵够了没有!都给我闭嘴!你们都给我安静点不成!”
袁知昀跪在地上茫然看着闹成一团的大人,她咬了咬唇,原本稚气的眼底全是不符合年纪的决然。
她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冥婚在大雍代表着什么,大雍信奉神佛,但凡办了冥婚,就代表自己与鬼神结缘,从此之后就不能再谈婚论嫁,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出家为僧。
三哥怎么可以出家为僧?
袁知昀跪直了身体,朝袁太傅重重磕了个头,白皙的额头立刻通红一片。
“爹,我不要三哥娶那个牌位,祸是我闯的,我赔给她就是了!”
袁太傅心里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刚刚跪在地上的幺女猛地站起,猛地撞向一旁的立柱,他惊的跳站起来,小袁楚氏惊叫出声,“拦住,还不快给我拦住!”
但所有人都离袁知昀距离远,她动作又突兀,哪里来得及!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门外一抹黑色人影如箭一般直射向袁知昀,只听砰一声重响,袁知昀软软倒地,幸亏那人及时捞住,皱眉盯着晕厥过去的小丫头,“怎么跟你哥一个性子,头撞南墙不回头。”
“阿晏,知昀怎么样?”清朗声随即响起,袁知陌被人搀着急急走进来。
长孙晏勉为其难的抱着昏迷的袁知昀走到袁知陌身边,“没事,应该只是撞晕了过去,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听长孙晏这么一说,在场众人立刻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扶着袁知陌进来的居然是皇长孙容隽,一个个立刻慌不迭的又是下跪又是请安,乱成一团,唯有小袁楚氏直直盯着袁知陌脸上覆眼的纱布,倒吸一口凉气,素来冷厉威严的女子眼眶已经微微红了。
她那日是一时愤起所以动了家法,长姐独留下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被她折腾成这样,她如何有颜面去长姐。
袁知陌确认袁知昀没事,松了口气,随即往地上一跪,“爹,昀儿这事冤枉!”
袁太傅屏退众人无可奈何的看着面前的三个少年,只觉得头心发胀,当年三个总角之童已近弱冠,一个个都玉树临风潇洒俊秀,早知道会扯出这些事情,他当年就不应该应了太子请托,做了个那什么书院太傅!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嫡子,因为脸上覆了纱布的缘故,只露出薄薄唇瓣与尖尖的下巴,乍看之下与亡妻有七八成相似,他心里陡然一软,挥挥手,“起来吧,你何苦来招我,生了你这个孽子,也是冤孽!”
长孙晏赶紧手忙脚乱的要拉袁知陌起来,袁知陌却推开长孙晏的手,一字一句的道,“爹,这事因我而起,我自然要担起责任,”
袁太傅又是一怒,“你担责任?你担的起吗!”
袁知陌神色很平静,“这件事其实我一直觉得不对,我想了两天,总算想出了些东西出来。知昀的性格您清楚,她虽然娇纵,但并不是那种冲动的人,如果不是气到极点,绝非可能动手。这是疑点之一。”
袁太傅一愣。
袁知陌继续道,“疑点之二,当初与会的人很多,奴仆更多,知昀推刘家小姐下水的时候,为什么身边没有一个人在?连奶妈都被人留在亭子里帮忙收拾东西,这就让人很费解了。”
一直沉默的容隽怔然看向身前的少年,眼里掠过一抹惊异,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清平似乎与印象中不甚一致。
清平虽然肆意潇洒锋芒毕露,全是因为知道身后有他在身后替他撑腰,但是实际上性格偏软,凡事都爱问他靠他。可是这次出事,从头至尾他就不曾开口求过他,如今侃侃而谈言辞有据,却有礼有节,竟然有了些剑藏匣中的内敛风华。
长孙晏瞟着容隽恍然若失的神色,不屑的哼了声,早不知珍惜如今做一副伤情态度,给谁看?
他抱着剑往前一站,恰好挡住容隽的视线,他侧头迎上容隽倏地冷冽下去的目光,撇撇嘴,毫不退让的看过去,偏是不肯让。
容隽藏在袖中的拳头微微一拳,深吸了口气,干脆转头看窗外雪花飞扬满树银花。
长孙晏唇角微咧,笑的志得意满。
袁太傅错眼看见那边两个尊贵少年的暗潮汹涌,登时头大如斗,再看看自家跪在地上的嫡子,突然很想呕血一升,若是袁知陌是个女儿家,他肯定是乐见其成,可是自家分明是个儿子!
素来都说红颜祸水,知陌是个男儿,原来也是个祸水!
袁知陌哪里知道就这么一瞬间头顶上已经打了若干官司,继续整理思绪,“我刚才回来之前,有特地去问了长孙小姐,她说当时事情发生的突然,但听到知昀的呼救后就有人立刻下去救人了,刘家小姐几乎是立刻就被救了出来,按理来说,就算是溺水,也不可能太过严重。”
袁太傅越看自家嫡子越像个祸水,暗恨自己亡妻给知陌这么好的相貌做什么,如果像他,哪里会有这么多是是非非!
叹了口气,他在椅子上坐下,“就算不溺水,受了风寒也是不得了,相府千金娇生惯养的,怎么受得了寒气!”
“这就是第四个疑点了。”袁知陌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纸笺,“这是当初替刘家小姐问脉的大夫留下的脉案,巧的很,这大夫问脉当晚便坠河而亡,可是没人知晓这大夫新养成了个问脉之后记录在册的习惯,很不凑巧的,这药方就保留了下来。”他冷冷一笑,“我问过医馆,这不过就是个普通风寒的脉案,让人三五日不适是有的,致人于死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场三人都一惊,袁太傅惊站起来,“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袁知陌神色微微闪烁了下,“……一个朋友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
20、当断则断
朋友是谁,不言而喻。
长孙晏冷哼了声,怀里长剑森森露出寒芒,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凑巧’的跟那个花里胡哨的‘朋友’好好‘交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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