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碧低了头,不说话了。
“李见碧。”他第一次直呼李见碧的名字,“你到底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对你掏心掏肺,还换不来你几句真话吗?你走时身上没带银子,这几天谁给你吃的?别告诉我你装了几天乞丐,你饿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你定是去见了什么人,不告诉我,今天就不用讲别的事了,我决不罢休的。”
李见碧听他认真的语气,莫名笑了:“决不罢休?你要如何决不罢休啊。”他拿过一旁看到一半的书册,说:“你不想讲正事,那就不讲好了。我也懒得理你呢。”任由范安把脸憋得通红,低头却不理他了。
范安对他向来温柔体贴,他不信这人能做出什么决不罢休的事情来。范安确实做不出,肚里空堵了一团气,紧拽着拳头不知如何着手。李见碧身体孱弱,还能打他一顿不成?范安舍不得,也不敢。
李见碧左手拿着书册,右手执着一把白扇一下一下扇着,带着旁边的烛火微微颤动。
范安静默了一会,才发现那扇子有些眼生阿?以前这屋子里没有扇子,这东西应该是李见碧从外面带回来的,他脑子一亮,道:“你扇子给我看看。”
李见碧闻言抬了头,手上一合道:“不给。”他突然起身将扇子放入旁边的抽屉里,说天晚了,你该走了。
范安听了这话,突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起身不顾李见碧的阻拦,使劲将那抽屉扒开扯出那白扇。李见碧料不到他有这气力,忙伸手去夺。范安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斥道:“东西给我!”
李见碧五指紧抓着扇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倔强得不肯松开一丝。两人拉扯之间撞翻了旁边的圆桌,李见碧一个踉跄站点栽倒,骂道:“混帐东西!蠢货!快放手!”
范安钳制着他,耳边听到他骂着蠢货蠢货,忍不住低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李见碧的双唇衔在他两齿之间,他下意识撕磨了一下。李见碧闷哼一声,手中的扇子便掉落在地上,也下意识捂住了嘴巴退后了三步。
范安顺势放开了他。
“混帐……”李见碧微俯着身体,疼得冒出了眼泪,他放下手,下巴嘴角全是血渍,嘴角简直血肉模糊了。
第60章 暗棋
范安看他带血的嘴角,心下不免心疼了。他静站了一会,走上去小心道:“让我看看怎么样了。”说着伸手还要去捉李见碧的下巴。李见碧正在气头上,当下猛一挥手道:“滚开!”
范安被他抡了半圈,差点扑倒在地上。他踉跄着站稳了,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李见碧真生气了,他便不敢发狠,否则依李见碧的脾气,今晚两个人不弄死一个怕是不肯罢休。
范安偷偷瞄了一眼地上的扇子,那扇骨渡着薄金,面纸晳白,在烛光下泛着水润的雪色。这样做工业精致的扇子肯定出自府门,扇面角落说不定还盖着府里的小印,范安极想展开来揣度一番,好知道他这几天都去接触了什么人。
但他看了看旁边李见碧的脸色,却将扇子捡起来递还给了李见碧。“好了,我错了,扇子还给你。”范安道,“你就当我刚才得了失心疯,李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吧。”
范安伸手递着那扇柄,说你还要不要了啊。
李见碧劈手将扇子夺了过来,捂着嘴角重新坐回了旁边的凳子上。范安把被撞翻的桌子扶好,出去给他拧了一块毛巾。毛巾用井水浸过,拿在手上沁凉无比,李见碧拿它捂了一会,心下才平复了些。
范安在他对面坐下,厚着脸皮说别生气了,我关心则乱,怕你被别人骗去了。李见碧转过头来剐了他一眼,范安揉了揉鼻子,道:“好了好了,你刚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说有重要的郚要跟我讲,我听着,你说吧。”
李见碧不说话,范安又瞧了他一眼,说你嘴角还疼啊。
李见碧怒道:“还疼?!想知道何必不自己试试?”
“我倒是愿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说那你要不要咬回来啊?李见碧将手中的毛巾往他脸上砸去,范安一手接住了,细眼一看,那上面一大块的血红。他心下越发愧疚,也没心情说笑了。“我知道,以后不会了。”范安道,“院子里有没有三七啊,我去捣点药汁给你抹一抹。”
李见碧闷着气,道:“不用了。”
范安哦了一声,又在他对面坐下,片刻后想起什么,出去把毛巾浣了,回来又递给李见碧。李见碧嘴角结了暗红的血痂,已经不再流血了。
“陈以勤这个人跟你什么关系?”范安在他对在坐下,突然道,“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他去刑部查过你流放的案底。前几天还到我府上来,当面指问我,怀疑我。我看他对你极关心,可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交情吗?还是与他有深仇,让他这么抓着不放。”
他乍然提到陈以勤这个名字,李见碧怔了一怔。“他去找你了?”李见碧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我们回京城的时候,他还请我去郑康的寿晏呢。”范安道,“我看这个人不怀好意,似要害我。”
李见碧闭眼笑了一声。“你误会了,他不是想害你,他不过是想拉拢你。”他说起话来扯动嘴角的血痂,于是用食指压了压,忍痛说下去,“圣上病危,而大宣至今未立太子。圣上有十三个儿子,要么不得宠,要么封地遣走了,只留下桓王与祺王两个皇子,祺王年十一,桓王年十四,他日圣上西去,这两人之中便有一人会是皇帝。而陈以勤是桓王自小跟随的讲师,是桓王最大的亲信。你若长点心,早该上赶着巴结,还要等着他来拉拢你。”
“他要拉拢我,却没做出什么讨好我的事来,他一来便问你的事,只关心你,对我正眼都不瞧一下。”范安说着,眼睛往李见碧脸上飘,李见碧抬头,说你那是什么眼神?
范安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人似乎对你有情。
“他当然对我有情。”李见碧道,“我父亲身任内阁首辅的时候,陈以勤的父亲是次辅,与我父亲有结拜之情,我与他同在国子监读书听课,入仕之前,朝夕相处,你说有没有情?”
范安长长哦了一声,沉默片刻,道:“可我为官这两年,却从未听你提起过此人啊,你与他若真有这般深厚的情谊,怎不见你与他来往走动。想当时你流放之际,也没见这人给你求过一次情,流过一滴泪啊。”他想到此处叹了一声,说当时我可是夜夜流泪到天明,人都瘦了好多圈。
李见碧被他恶心了一遭,说有些事你不用知道得太细。你只记得这人不会害你便是。未了还提醒:“他既然请你去郑康的寿宴,你便一定要去。”
范安听他这样维护陈以勤,又忍不住拿那眼神看李见碧。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并非如李见碧所说的这样简单。
范安心中未尝没有气恨,他对李见碧自初见以来,一路掏心掏肺。但李见碧于他,却总喜欢藏着掖着,范安不知这人何时能完全信任于他,他如捧珠玉,小心翼翼,走到如今,心都抽干了血,再得不到回应,就要死了。
范安叹了口气,说夜已至夜,我去给你捣点三七草药,你抹一抹,免得生了炎症。
院子里就有三七,范安摘了几片叶子,拿木杵捣了些绿汁,用些金创粉和着搅了搅,沾着手指替李见碧抹伤口。李见碧说我自己来吧,范安抓着瓷片儿,说我来吧,省得你脏了手。
李见碧的唇又软又薄,都说薄唇的人生来薄情,你为他付出了全部心血,也不见得会令他动心,范安食指在他嘴角摩挲,想到李见碧无情冷淡的性情,估摸着自己这辈子怕都等到李见碧为自己动情的那一天了。
他越想越伤心,摸着摸着忍不住流起泪来。
李见碧还以为这人是因愧疚而哭,心下不忍,便道:“别哭了,我已不疼了。”他没出声斥责,伸手替他揩了揩眼泪,只轻骂道:“一个大男人,整日动不动就哭,恶不恶心人啊。”
范安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眼下划过,闷夜的夜里带着一片清凉,来回两下,轻易将他心底压抑着的气恨也化走了。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范安这辈子,注定就是要栽在这个无情人的手上了。
范安想到此处,为自己伤心,又忍不住涌出了眼泪。
李见碧忍不可忍,没等他开始抹眼泪,一脚将他踹出了门。
范安回到范府第二日,叫来了那两个马夫,说我最近怀疑朱砚在外偷人。你们这几天就在西郊帮我盯着,看他是否有外出见什么人。
那两个马夫听他这一说,惊讶非常,说大人你对他这样好,天天半夜去看他,金银吃穿一样不落地往那送,那奴才还不知足?竟敢背着主子偷人,这样的贱蹄子还盯什么呢,上门直接打他个半死好了!
范安被两人说得抖了一拌,斥道:“胡说什么!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可饶不得你俩!叫你们盯着就盯着,听话办事就是了!”那两人被他骂了一遭,连忙说是,小的一定帮大人盯牢,绝对不动他一根头发。
他一面叫人盯着李见碧,一面派人去查陈以勤的底细。陈以勤的底细清白简单,便如李见碧所说,生父是前朝内阁次辅,其父病逝八年后拜郑康为父,入仕前在国子监与李见碧同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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