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天道酬勤。
次日未到午时,果然从宫里传来了圣旨。李见碧身为御史大夫,为官期间私通关外,言词大不敬,贬以奴籍,流放木坦以北。着刑部钦办,不得有误。
听旨的是三司,刑部尚书范安,大理寺少卿白鹤洲,还有御史中丞高旭。圣旨念完了,范安起身接旨,旁边的高旭突喊道:“此乃大冤!圣上不察!令奸臣当道啊!”
旁边的白鹤洲瞥了高旭一眼,淡道:“高大人注意自个儿的言词,污蔑朝廷,诋毁圣上,可是死罪。”高旭站起来道:“我要进宫面圣!”
白鹤洲道:“圣上这几日龙体抱恙,不见大臣。”
“两位大人慢点说话,我这还有一份圣旨。”那宣旨太监从描银盘龙的金托里又取出一卷轴,展开道:“奉天承运,刑部尚书范平秋,明德有功,君子竹节,宜进兰台御史大夫之位,即日即任,钦。”
这加官之旨言简意赅,倒令在场三位都愣了一愣。
这内阁的举荐当真如此灵验神速,他半月前才跟梁业年说了想接任兰台之首的位置,李见碧刚被判流放,他升任的旨意就到了?
“范平秋!果然是你!你觊觎兰台之首的位置,纵欲枉法害了李大人!”高旭悲愤至极,上来就准备打人,旁边的白鹤洲喝道:“大胆高旭!圣旨面前岂容你撒泼叫骂?你眼里可还有圣上?!”他转身道,“来人,将高大人拖出官厅去!”
旁边站着几个大理寺的司直,得令上来就驾着高旭往外拖,高旭一人难敌四手,被人四脚朝天往外捉着走了,他眼睛瞪着范安哈哈大笑道:“天道不公,怪不得谁,是李大人自己看错了人!范平秋!你不得好死!”
范安呆愣愣地看着高旭被人抬远了,旁边的宣旨太监笑了一声,上来道:“范大人,谢恩接旨吧。”范安闻言一颤,忙哦了一声跪地谢恩。
那太监将圣旨交给他,说你别怪高大人,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急脾气,以前李大人在的时候容忍他,但现在你已是御史大夫,他是御史中丞,成了你的手下,再对你不敬,尽可打他的屁股。
范安陪着笑了声,说大人言重,高大人在职三年,我才上任,许多地方以后还要请教他。
那太监笑着,也不多言,做礼告了辞。旁边的白鹤洲呵呵起了身,拱手恭喜范安升迁高位,又道:“李见碧的判决已下,流放木坦以北。你刑部准备何时起解?”
范安道:“夜长梦多,我想明日鸡鸣就让他上路。”
“明日?重犯起解最多可拖二十天,范大人不必这般着急。”白鹤洲道,“且容我们替你安排安排。”
“还安排什么,就这么定了。他早上路,我早省心。”范安道,“我刑部今天到大理寺狱接人。让他直接从大理寺上路吧。你尽早安排交接事宜。”
范安的语气不容拒绝,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么快就要甩威风了不成?白鹤洲犹豫了一会,说那好吧,听你的。又道:“但这事得去告诉梁大人一声。”
“这等好事就由我来报吧,他人在刑部的牢房里,我回去顺道,你不必专门跑一趟了,毕竟他现在是罪囚,你身为大理寺少卿,现身在那,毕竟不好。”范安语毕向白鹤洲告辞,再三交待了李见碧交接之事,才走了。
第二日鸡鸣,早早便有刑部的解差往大理寺要人。李见碧在大理寺狱关了近两个月,乍然被带出来见到外头的阳光,眼睛刺痛得几乎无法张开。他手上带着沉重的铁链,几乎令他抬不起手。
白鹤洲交接了文书,看了一眼一众押解的人,笑道:“罪囚流放,例来只派两个解差,李见碧不过一个书生,你们大人竟然派了十二个人来?”
“不止十二个,等会上路还有二十个刑兵,我们家大人说了,李见碧是朝廷重犯,还有谋逆之嫌。木坦一去,路途遥远,说不定会有同党来相救。”那为首的解差道,“这样的重犯若出了差池,别说我们,范大人自己都要掉脑袋。范大人为自己的性命考虑,才派了这么多人。”
白鹤洲说你们不是押罪囚,是罕世珠宝吧。他嗤笑了一声,说你们大人现在都是兰首之首了,这事交给新任刑部尚书阮中天就好了,何必自己操劳呢。
李见碧闻言抬头,问:“你说什么?!”
白鹤洲看了他一眼,说哦,李大人还知道吧,现在的御史大夫是范平秋范大人了。
范平秋?!李见碧脑子快速转了一圈,脸色刷地白了:范平秋!他竟以我为石,踩着我做上了兰台之首?!他身为刑部上书,污我!蔑我!取而代我!天哪……李见碧仰头看天,原来这人想要的,一直是自己这个位置?!他脑子里突然想到那一天夜里,自己与他情不自禁地深吻……太恶心了……他突然呼吸急促,心口绞痛,昏眩着要倒下去。
那为首的解差谢过了白鹤洲,走上前去拽起了李见碧的链条,说李大人,随我们上路吧。
李见碧看了那人一眼没说话,那人便拽着链条将他硬拖了两步,李见碧的腿受过刑,还未全愈,此时魂游天外,木偶似的挪了两步,那人斥了一声道:“李大人可别娇贵,再不走我可用马来拖!”旁边解差附和催促,有几人上来推搡了李见碧几把。
倒是一旁白鹤洲道:“李大人身子从小娇贵惯了,你们可别逼死了他。”他说这话时调子含着笑意,李见碧闻言闭了闭眼,手握着拳在手心掐出了血,他狠咽了一口血,迈步慢慢往前走了。
一众解差和刑失押着李见碧出城,那城门口聚集了御史台一帮大小官员,见李见碧过来纷纷痛哭流涕地上前来要与他说话,有几个哭跪于地,那模样竟比死了亲爹还要悲痛。二十个刑兵将李见碧围护在中间,拨刀相拦,大声喝斥了几句。
李见碧苍白着脸色扫视了一眼,这些昔日跟随他的官员,毕竟由他一手栽培提拔,他花过多少心血,如今他失了势,这些人顾念旧情来为他哭一程,也算对得起他了。他这样想着,神色清冷,心里又恨极痛极,但嘴角微动,又忍不住想笑。
范平秋去哪了?这人竟然未曾来看我最后一面……我李见碧被你这样玩弄了一番,到头来,竟不值得你来为我哭一程么?
这时有人唤他李大人李大人!李见碧微一回头,看到御史中丞高旭,那人扳着刑兵的刀大声说下官知道你在冤枉的!御史台一定为你翻案!李见碧看着他,苦笑着并不说话。他能说什么?不可能的,圣上向来无情多疑,决心弃掉的的臣子从来不会再召回。
李见碧转过头不再看他,只眼着一从解差出了城门。身后的哭声渐行渐远,不出多久便再也听不到了。
离开京城二十余里,在一沙土道上碰到了一个人。那人站在树底下,似是等了几个时辰,看见李几碧,急忙跑了过来。
这人正是范安,他不敢在城中等,一大清早就在这候着。他一路小跑着到了李见碧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还好,那大理寺的人没再对你用刑。他整了整李见碧的衣襟,定定看了他几眼,起手想将他脸上的尘土抹去。
却不想李见碧挥开他的手,抡起右手狠甩了他一个巴掌。旁边一众解差齐喝道你做什么,七手八脚上来就想把李见碧压在地上。范安连忙大声道别动粗!别伤了人!
他喊话的功夫,李见碧还冲上来欲打他,他嘴里喊道“你去死吧!”转身闵从旁边一刑兵的腰中抽出了长剑,对着范安的脖子就削了过来,好在那刑兵反应快,起手一把将李见碧往后推了出去。
范安惊魂未定,仍命令刑兵不准伤人。李见碧踉跄着站稳了,他手上拎着白晃晃的剑身。“你这假惺惺的小人还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怎么死的吗?!范平秋!我看错了你!是我无能瞎了眼!”他骂道,“我竟然对你这种人动过真情真意!简直恶心至极!”
范安静静看着他骂,想着他出了这口气,许还能好点,不想李见碧看着他,崩溃似的大叫了一声,起拿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范安这一惊非同小可!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一个剑冲冲上去抓住了那剑刃。
旁边的解差连忙跟上去,七手八脚夺下了李见碧手上的剑。
范安心里瞥屈得慌,他抱着李见碧大声喊冤枉,他心里确实痛极,无声哭着跪了下来,他抱着李见碧的腿道:“我不是有心害你,不往上做个大点的官,还怎么替你翻案?李大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要为了这一次的事赔上性命。纵然我骗了你!为了我这样的小人!贱人!值得你自杀吗?!”
李见碧急喘了几口气,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方才气血攻心,现在回过味来了,觉得确实不值。“起来……”他道,“给我滚……”
范安抽了抽鼻子。“你到了木坦河阳,一定好好保重,三年,最多三年,只要我范平秋还活着,一定会接你回来的。”范安定定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哽在喉间,静了片刻,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滚。”
他提着衣袍起了身,小声交待解差“要好好照顾李大人”,又从怀里掏了几个药瓶子给刑兵,望了李见碧一眼,慢慢往回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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