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我以前是慕他的高位重权,如今的境地,实在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了。”他道,“梁大人说得对,我以前与他关系不错,人非草木,心下总还存着点私情。正因为如此,才不忍看他潦落至此……若是我,定然不如死了算了。”
梁业年闻言不语,许久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道:“其实,李大人的生杀大权不正在你手里吗?大理寺的谋逆的复议书不是已交至你刑部了?你若想让他解脱,只要盖个章过印,罪名落下来,还怕他不死么?”
梁业年这几句话说得掏心掏肺,实在再明白清楚不过了。
“谋逆这样的大罪这么容易定啊……梁大人以为我是对李见碧有情才迟迟不过复议吗?”范安道,“要李见碧死,并非一定得靠这谋逆之罪,他已失了权位,放出京城去,便如蝼蚁没什么两样,到时要死有的是机会。”
这话说得这样狠毒,梁业年拿着杯子都愣住了,他斜眼看着范安,许久又道:“范大人你真是薄情阿……”
范安闻言闭了嘴,过了几数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李见碧在位时,我与他往来甚密,如今他入了狱,我心底竟然这样想。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是这样攀炎附势的人,你一定瞧不起我吧?”
梁业年看着他呵呵了两声,说这有什么,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老祖宗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李见碧那样的人,根本也不值得你仰慕。
“梁大人说得对。”范安起身突然抓住了梁业年的手,道:“梁大人,我以前错了。从今以后愿入你内阁门下,你受我一拜吧!我以前做过什么令大人不满意的事,现下一起赔罪了!”他说着撩袍就要跪在梁业年跟前,梁业年欲拒还迎地看他跪了,诚惶诚恐地上前拉他起来,连说范大人说的什么话!我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如同李见碧一般的,有什么资格让你跪拜,别折煞我了.
范安握着梁业年的手,说大人不要这样想,你放心吧,不过七十万两白银,圣上不会对你如何。我明个一早就请六部一起奏书求情,就算赔上我这顶乌纱,也一定护你!
旁边的梁业年拍了拍他的手,说范大人你身任刑部尚书,又得圣上器重,真能为我求情,无异救我一命,我梁某必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会一辈子记得你的恩德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往间言词恳恳,老泪殷殷,各自都被自己感动哭了。
树倒猢狲散,这人不过是看李见碧无翻身之日了,寻思着要赶紧另觅新枝找个别的靠山,这一大清早就赶来表忠心,可见心里必然想得挺透彻了。——多么见利忘义,攀炎附势的人啊。但又如何,他的门下弟子哪个不是这样的人?他梁业年就是靠这些人才稳坐首辅之位二十余年的。
梁业年想:这人不过是他见过的千千万万的官员中,最普通无奇的一个罢了。
范安哭完了,在桌边喝了口茶,说:“李见碧私通关外之罪证据确凿,但要判其谋逆,现有的证据还不够。我若通过复议,他日圣上心血来潮,要来重审,那我岂不是欺君之罪。梁大人,非我不肯帮你,只是下官实在也是怕死。”
梁业年闻言喝了口茶,却不作声。
范安又道:“要李见碧死,不如告他‘大不敬’之罪,十恶居六,罪名不轻,但李家三代功勋在身,我料圣上不会杀他,但至少罢官流放。便如我说的,这人一旦罢了官,驱出了京城,人命便如蝼蚁,要取,多的是机会。”
“梁大人你想想,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要定罪,还要过朝审。朝审官员除了我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会有公侯、伯爵、史部尚书。朝审在承天门外,不比我们的刑讯室,到时李见碧若大声喊冤,或有人认为案件可疑,就又会被打回复审。这没完没了,夜长梦多,兰台那帮人又不是吃素的,纵然这满朝公卿皆是你的弟子,难保没有一两个想与你作对的。”
“所以,谋逆之罪不可取。”范安道,“不如定他‘大不敬’,就说那些来往书信中有不敬之言。这罪三司会审便可定罪,只要我刑部和大理寺同意,都察一院就翻不了案。李见碧再喊冤也没用。等案本递交圣上,判下个流放的罪名,再议不迟。总好过现下僵持的局面。”
“范大人真是极会思虑。”梁业年笑了笑,道,“不过李大人的事我无权管,你得去跟大理寺少卿去说。”
范安连忙道是,说此番拙计我思虑了许久,怕有什么疏漏,不说与梁大人听过不放心。
梁业年笑着,说哦,那现在你已经说与我听了,该怎么做就去做罢。
范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十指相扣着,轻声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李见碧这一回若走了,兰台之首这个位置……你看下官能否有这个能力接任呢?”
梁业年愣了一会,原来这人不是想落井下石,是想取而代之!真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人若为已,不择手段。
“哈哈哈……”梁业年大笑起来,手中的茶水都抖落在桌面上,“范大人哪,我以前真是小瞧了你。”
范安道:“我有心入你门下,便敬你为师,心里所想,不敢隐埋。”
梁业年道:“范大人隶属三司,早得圣上器重,若有内阁推荐,这个位置探手可取。”
范安松了口气,说有大人这句话,赴汤蹈火,下官也在所不辞。李见碧的案子只能快不能慢,我现下就去安排。
范安“安排”之后三日,那大理寺便递交了第二份复议书,改了之前“谋逆”的罪名,改定“私通关外,言词大不敬。”,范安握着那供词案册看了一上午,过印盖章,封奏后直接交呈司礼监。
这份告罪李见碧的奏折送上去几天不见回应,范安心里惴惴,生怕这把赌得太大,直接把李见碧的性命给输掉了。是阿……若圣上龙颜大怒,直接判了斩首,那他不得自刎谢罪阿?
他心里这样想着,夜里睡不着觉,连着头发都大把大把地掉,那决栽书再不下来,他就可以去南山当和尚了……当和尚好啊,无欲无情没烦恼。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七天,在一夜晚时分,从宫里来了一个小宫女,那宫女是奉命到宫外买些杂物,路过范府便来求见范大人。
三更半夜,有从宫里来的人求见,范安心里已有了数,他披着床单鞋也没穿便出来见人。那宫女见到他福了一福,将手中一细纸塞到范安手中,未言一语便走了。
范安回了屋,展开那纸条,便见其上写:贬为奴籍,流放木坦以北。
这是掌印太监冯贤给他传的话,即已过印,说明这份圣旨明日中午便会到司宣读。他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一切人事都安排好。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李见碧的命就这样握在他的手心上,令他殚精竭虑,满身惶恐。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第45章 西去阳关无故人
“大不敬”是十恶之一,素来是杀头的大罪。刘熙没要李见碧的命,可见仍怀着恩悯之心。贬为奴籍再流放,是为发遣,重于单纯的流放,重于充军,为降死一等的重刑。可见刘熙现下还在气头上。
范安抚了抚胸,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总算保住了性命吧。留得东山在,他日再起不难啊。
遣徙流放就是刑部管的事,范安身为刑部尚书,想要放水简直如撒尿般简单。
木坦以北,就是白崖、关马、河阳。白崖常年闹旱,人烟稀少,人都吃不饱,不用说奴隶,绝对不可以把李见碧发到那。而关马地处边境,境外骑兵常年来犯,什么时候死了都找不到尸骨,他辛辛苦苦保下来的命可不能这么没了。想来想去,只能发到河阳,那处虽然穷了点,荒芜了一点,好歹不算乱,除了人粗糙了点,基本上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范安想:如果到河阳,出了长安定先到濒海州县,濒海的知洲是赵率,这人不是梁党,范安也管不到,过了濒海,下至到府再分拨流犯,范安连夜查阅了《流道里表》,河阳至长安三千里有余,到这个点的犯人发东沙省南长府分拨,而南长府的刑知是吴易江,只要搞定了吴易江,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经办官员就不用操心了。
而吴易江根本就不用搞定,因为这人就是刑部的人,由范安一手提拔的。
再出去,一路往西就到木坦,木坦管流犯的刑府府长是向青,这个人范安不认识,但却隶属地方刑司,范安管得到,范安第一次体会到“管得到”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他连夜起草了任命书,盖了刑部印章叫人送了出去:现任刑府府长因刑绩卓越,调任至淮塘。木坦府长改由白国祁接任。
不管那向青是不是刑绩卓越,反正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白国祁是从范安府里提拔出来的人,让他往东便往东,听话忠心会办事,信得过。
此至,算是初步安排好了,至于押送的解差、路上的驿官、流放的路途都是刑部定的,范安一手决断。实在是小意思。
也亏得范安平时勤勤恳恳,上任一年来,每天专于刑务,提拔人才。若他整日同别的官员一样,只知道吃喝完乐,祸到临头,短短一夜时间,还算不出这么精细的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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