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自是还礼致谢,忽闻寺外马蹄骤疾,却是宫内急遣人来将今日变故报告了拓跋圭。
拓跋圭面色凝重地起身,对任臻道:“我们回宫。”
任臻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对寸心单掌一礼,方才跟着拓跋圭匆匆去了。
拓跋圭纵马驰骋,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难免翻覆起伏,铸金坊怎么就恰巧在他离宫之日出事?还有拓拔嗣——没想到此子年纪轻轻就能平息处事,举重若轻,后面有没有旁人指点?其实任臻那日在娶妻前说的那番笑谈倒是提醒了他,无论后宫倾轧凤位谁属,作为帝国下一任继承者的太子人选却绝对得选贤选才而不能依据自己的好恶和母妃的出身。撇开外界因素不说,在他的印象里,拓拔嗣敏而好学,性情持重;拓跋绍聪慧有余却顽劣太过,经此一事,更是高下立显。可若真要立嗣,刘夫人和拓跋仪却是不得不除的大障碍——此次刘氏有弊必是授自卫王,上一回远征高车就搞过这么一回,没想到至今二者还有勾连!自己还是太低估了拓跋仪!难保拓跋嗣此番不是得他授意!
拓跋圭登基后的惯病,动辄暴怒,且发作起来犹如雷霆且六亲不认,阖宫上下无人不晓,只在任臻面前还收敛些。回宫之后便欲亲往处理此事。任臻见他神色阴沉的可怕,便开口叫住他:“陛下去哪儿?”拓跋圭勉强一笑:“你且等我,稍晚即归。”
任臻道:“等你处理今日铸金坊一事?陛下,大皇子已经替你处理过了,难得尚算面面俱到,依我看这事儿崔浩、卫王、刘夫人都有不对的地方,你何必旧事重提,驳自己儿子的面子?”
拓跋圭性子多疑,对所有人与事都鹰视狼顾,唯有任臻与众不同又立场中立不会与朝堂上任何一派扯上关系,故而他多数听的进去。见任臻伸手指了指御花园中的昆仑池:“水至清则无鱼。万物皆有因果循环之定数,一时的善恶过明,执念过深,反而不美。”
拓跋圭的脾气被他几句话拂散了,想想铸金大典在即,内外势力都暗潮汹涌,忍一时之气也好,且看看还有哪路神鬼会出手。不由微笑道:“大哥下午参了佛,一回宫就悟了。”
任臻也袖手一笑:“谁悟道参佛了?只是年纪虚长,方知忍字头上一把刀,原就是这世上最难之事。”
165、第一百六十二章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待得次日吉时,皇帝上朝、大巫临殿,祭过天地,诵罢祝文,领着诸夫人娘娘浩浩荡荡地穿过太华、永安、天钦三殿,终于驾临铸金坊。
自三公九卿以下,各阶官员都在坊前的五凤牌楼下恭候,一见圣驾到了便是黄钟大吕夹道奏迎,旌旄簪缨共璋扇宫纨济济一堂,五彩辉煌,绚色灿烂——想那拓拔魏国虽出自草原然立国不足十年便已生出这一派皇家威严、恢宏气象。
那拓跋圭拾级登基,缓缓落座,底下的宫眷、内侍,外臣立时忽剌剌地跪了一地,口称万岁。
诸位待选后妃此刻方才上前,循代国旧俗向拓跋圭行至重之礼,拓跋圭面无表情地一抬手,命诸女平身——这些女子或伴驾多年或宠冠一时或为大魏开枝散叶延续宗室,然而拓跋圭看向她们的视线里只有讳莫如深的冷酷与陌然。
参选宫妃皆按品大妆、珠环翠绕,身后跟着各自宫中的内侍与属官,手中捧着的锦盘上是刚领出内库的砂模、金块、量具等物,俱贴着火漆封条。诸人之中唯有刘夫人的脸色最为苍白,纵使是胭脂着意浸染也无法湮灭眼中的不甘——她又想起拓拔嗣昨日离去之时所丢下的那句石破天惊的话:“阿牧敦在大典之时,决不可铸成金人!父皇多疑,今日之事他全已知晓却隐而不发,绝非就此揭过。若阿牧敦真的铸金成功他必会疑你与卫王同谋,则纵使晋位中宫也难免祸及自身。”
“那我儿将来大事又如何是好?”刘夫人慌了神,她父兄已殁,生平最重的便是这个独子。拓拔嗣急地一跺脚:“父皇乾坤独断,怎会受制于人去选立太子?阿牧敦不该与叔王图谋啊!若明日是别人铸金成功、摘取凤冠,阿牧敦还可在后宫之内安享富贵;如若不是,恐我母子大祸临头!”拓拔嗣早慧,虽年方七岁却也看的出拓跋仪扶持他们非是好心,对其父拓跋圭也是敬畏远甚于亲情。刘氏无甚主见,先前对拓跋仪深信不疑,近来则开始对她儿子言听计从,只得含泪应了。
此时中常侍宗庆奉旨上台,展开诏书宣读条陈——六位贵人最先铸成金人者,即册封为后云云,众妃自是躬身遵旨。
其后奉御官高声唱名,坊门大开,六名贵人依次转身,走向她们未知的前途。
卫王拓跋仪却忽然道:“慢!”他转向拓跋圭:“皇上,铸金立后兹事体大,还请再次查验一下,以示公允。”
话音刚落,诸王纷纷复议——拓跋仪是怕拓跋圭因昨日之事犹在忌他,故而这当口提出复验,也好去一去拓跋圭的疑心。
拓跋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道:“崔浩,再次查验各宫所备。”
崔浩心里也知拓跋仪是故意冲他来的,他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但因他是自请督察铸金事宜,自然责无旁贷,只得遵旨,领匠作府一干人等将这些材料都给细细检查了一遍,连跟进铸金坊的随从属官包括中常侍宗庆都给搜了一回。
待晁汝面前,他倒是大方的很,展开双臂,任人搜检,崔浩一抬手,止了旁人,亲自来搜。晁汝笑了一笑,丝毫不怒,反趁势俯身在崔浩耳畔低声道:“崔议郎可要仔细着了,免得一会儿大典开始,当着天子臣下文武百官的面,您又发现了什么不妥,再闹出了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
崔浩额上青筋直暴,他深吸一口气,迫自己不去理会这挑衅言辞,方才松手起身,冷冷地道:“晁侍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晁汝依旧是病恹恹地一笑,不再搭腔、
未几复验已毕,崔浩着人重新上过封条,登台复命。常山王拓拔遵听罢,冷笑道:“这次崔大人可是在事先就亲自查验过了,可别之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后宫嫔御也是你说冒犯就冒犯的,汉人礼制有这么个道理?”
拓跋圭轻咳一声,倒也没出言制止。崔浩则羞恼地满面通红——他自然知道拓拔遵是为昨日的拓跋仪出气,毕竟是他无心坏了他们的好事。可他自出入宫闱、参赞国事以来,恨他忌他的人多去了,还没当众受过这等侮辱,连其父崔宏都觉出拓拔遵等人是敲山震虎、意有所指而深感不安。
铸金坊本是处三进大院落,最外层搭了高台彩棚供皇帝、大巫与王公、大臣在此间休息等候;崔浩、晁汝、宗庆和掖庭令等有份参与铸金事宜的属官与工匠们则在第二进等候差遣;而能进入核心作坊的只有六位后妃以及随侍的宫女太监。
贺夫人莲步轻移,经过晁汝身边之时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晁汝与她目光交错了一瞬,便赶忙低头行礼。
手铸金人不比旁的可一蹴而就,它所费须时,坊内又架有六只锻融金属的风炉,热气透过墙壁一丝丝地蒸腾散发出来,与得以在棚内安坐纳凉的皇帝大臣们不同,待在中间苦等的官员们全都热不堪言,偏又没人敢擅离抱怨,宗庆接过小黄门递上的帕子忙不迭地拭汗,其余人等也频频抬袖扇风。
此时坊门忽开,两名宫女扶着一个云鬓高耸的贵妇迎面走来,那贵妇兀自垂头丧气,低啜不已。立即有小太监出来禀道:“李贵人铸金失败!”宗庆知道这多半是李氏心急欲争第一而在火候未到之际强行开模以至金像断裂,便赶忙一抬手:“快出去禀告皇上!”一面命人护送李贵人下去休息一面差人入坊内收拾,一时宫人内侍鱼贯出入,场面稍见混乱。
谁知刚安定不了一会儿,坊门又开,却是贺兰宓捧着手领着一群宫女太监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踢了身边的小太监一脚:“去告诉宗庆,我手伤绽裂复发,也铸不成金人啦!”
宗庆见状,扭头命道:“送娘娘出坊,再禀告皇上,小贺夫人也铸金失败——”
贺兰宓叱道:“急什么?没见本宫还伤着手,流着血么?万一留下伤疤,可是宗公公负责?”宗庆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只得转头揪着一个太监就骂:“没眼力界的东西,没见娘娘手上带伤么,还不请太医速速到此!”
众内侍赶忙围聚上前伺候贺兰宓,崔浩却猛地转身,扭头去看,晁汝方才所站的位置果已空无一人!
他就知道!——方才贺夫人还与这晁汝眉目示意,此后必有勾搭合谋。有什么比现在这种坊门大开、人来人往的混乱时刻更好浑水摸鱼的?贺兰氏弃车保帅,必是叫贺兰宓故意创造机会好让晁汝入内面授机宜。
崔浩再一展眼,只见晁汝那一袭赭色宦袍在墙角一闪而过。他二话不说,立即也抬脚跟了过去——他不信这一次不能抓他个人赃并获!
崔浩拨开众人,刚疾行数步,晁汝却在人群中闪身而过,很快便失了踪迹。崔浩哪里甘心,咬牙切齿地在铸金坊左近又寻找了许久,却连晁汝一片衣角都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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